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闺中记(101)

赵六喉头一动,抬头看他:“你、你做了什么?”

杜云鹤挑眉看他:“为什么问我,如何不问你自个儿做了什么?”

赵六不再说话,只是望着杜云鹤,眼神竟是前所未有的冷峻。

杜云鹤对上他的目光,不由自主竟觉得心头微冷,有种无形的压迫之感相似,这感觉令他暗自诧异,杜云鹤面上却仍是淡哼道:“还说什么……不过是觉着小丫头有趣而已,这世间亦有许多有趣之人,我却总想不到还有谁会让你大年三十从云州赶回来……只为陪她上一炷香的。小六,倘若那孩子再大些儿,倘若你说你看上了她,倒也罢了,可现在又是怎么回事儿?你就算是要报她的救命之恩,也不必做到这个地步罢?”

赵六听他说完,一言不发,转身欲走。

杜云鹤喝道:“站住,你要去哪里?”

赵六不答,杜云鹤道:“你的脾气越发见长了,为了一个什么也算不上的小丫头跟我赌气?然而叫我看来,那丫头虽年纪小,却比你有数儿的多,不然也就不会送这些回来了。”

赵六此刻方沉沉道:“你懂什么。”

杜云鹤冷笑了声:“你的心思我自然难懂。”因见他又似要走,杜云鹤便道:“你想去素闲庄找人?自管去就是。只休怪我不曾提醒过——你是注定要白跑一趟的。”

赵六回头道:“说什么?”

杜云鹤扫一眼桌上孤零零的玉钗,淡淡道:“你还不知道呢,你在云州的这段日子,那丫头早就合家搬走,听说是回京了,你若是这会儿去,可不是扑空了么。”

赵六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旋即回身,拔腿便跳出门去。

他说走就走,动作快如闪电,杜云鹤想拦都来不及,只目光阴晴不定地望着门口,喃喃道:“到底是怎么了?若说是年少轻狂……”摇了摇头。

先前杜云鹤去了一趟素闲庄,回来后不几日,营门小校便来报说素闲庄有一位陈管事来见。

杜云鹤踱出厅来,果然见陈叔守在门口,见了他,便陪笑行了个礼,方道:“小人这回来,是替我家小主人送东西给杜大人的。”

杜云鹤问道:“哦?什么东西?”

陈叔从怀中掏出那卷做一团的锦缎,道:“是两样东西,小主人说,这都是别人的,就拜托杜大人,将这些东西物归原主。”

杜云鹤眉头一蹙,这才接到手中,打开来一看,色变道:“是崔大小姐叫你送来的?”

陈叔点头:“劳烦杜大人了。”

杜云鹤皱眉问道:“她既然知道要送还给何人,如何不自己亲手送给那人,反让我代送?”

陈叔道:“大人有所不知,我们两日后便要启程离开此地了。”

杜云鹤因听崔印提起,年后开春儿要接云鬟回京的,当下只以为是崔家行事,他颔首道:“既然如此,我就代为转交就是了。”

这会儿杜云鹤回到桌旁,低头看那帕子上的玉钗,不由又想起同云鬟见面之时的情形。

她单从他只言片语中便猜出事情的来龙去脉,这女孩子果然是秀外慧中,冰雪聪明。

且又派人把如玉佩给了他……可见心思光明,行为磊落,先前倒是有些误会她了。

杜云鹤正微微喟叹,忽地听得门口一声响,抬头时候,却见是赵六去而复返。

杜云鹤正要说话,赵六却一阵风似的掠到桌边儿,不由分说地将那簪子一把抓了去,然后仍是一声不吭,扭身飞一般去了。

杜云鹤看看空空如也的门口,又看看空了的手底,不由跺了跺脚:“混账!”

且说赵六抓了那两样东西,竟不顾一切地奔出营房,来不及叫小校备马,正好儿有兵拉着一匹马儿从跟前过,他便飞身而上,竟打马马急急而去。

那士兵叫了两声,见他早已经滚滚地出了辕门了,只得作罢。

此刻,河畔杨柳上已经抽出了嫩绿的细芽儿,柳条拂过水面,有鸭儿三两只,悠悠闲闲,游弋而过,时不时呀呀叫上两声,身后有层层涟漪漾开。

忽地听岸上惊雷似的马蹄声,鸭儿们便慌张游开,复又伸长脖颈相看。

却见那一匹马儿急奔而过,马蹄踏地,尘土四溅。

赵六打马过了小桥,顷刻间来至素闲庄门口。

他翻身下马,袍摆跟发丝随之往前一荡,而他死死地盯着那紧闭的大门,脑中一阵恍惚。

耳畔寂静异常,毫无人声,这异于寻常的静寂仿佛预示着什么,赵六咬牙,一个箭步冲到门口,拧眉看着那静默的门扇,猛地抬腿,含恨带怒地一脚踹了过去。

庄门竟应声而开,赵六心中一动,忙跃进去,却见院内并无人迹,他顾不得停留,直冲入厅中,转头四看无人,便从偏厅出外,直奔内院。

这一路走来都不曾撞见人,似乎已经昭告了什么,赵六的心隐隐地有些慌了,他不由叫道:“崔云鬟!”

连唤数声,偌大的庭院,竟只有他自己的声音,仿佛石块儿扔出,却什么也没打到,只又孤单坠地罢了。

赵六直奔云鬟的卧房,伸手推开那紧闭的房门,鼻端尚嗅到一股略有些熟悉的淡香,然而……

他冲了进去,从外间走到里间儿,所有屏风后,床内,桌后尽数看过,却并不见昔日之人。

连素日一些书籍摆设之类,也尽数不见,他发现书架跟桌上空落落地,心里越发绝望起来,便跑去将箱柜打开……

果然里头的衣物也都不在了。

赵六忽地有些站不住脚,他后退了两步,又挨着床边儿缓缓地坐下,正在心跳如擂,忽地听见门口一声响动。

赵六猛地抬头,却见门口有个人走了进来。

他眼底的希冀来的极快,却又在瞬间熄灭,原来这进门的竟是个身材长大的青年,正是曾经见过的来福。

来福见赵六呆呆坐在床边,一惊之下,又松了口气,笑道:“先前听见叫,我当是谁呢,原来是赵六爷,您怎么在这儿呢?”

赵六原本不想理他,闻言便道:“崔云鬟去哪儿了?”

来福道:“您问大小姐么?他们自然是回京了。”

赵六心头突突跳了两跳,喃喃道:“回京?”却是一脸狐疑不信。

来福道:“正是,对了,我仿佛听陈叔说过一句,说是要先去他们一个什么亲戚家里,然后再回京……所以这宅子托给我们来照料着。”

来福因见他脸色不好,又是如此呆愣,不似往日般跋扈张扬,他便试探问道:“六爷,您怎么了?”

赵六也不搭腔,只站起身来,一步步挪到外头,才出门,却又觉得浑身无力,终于顺着台阶边儿上,缓缓又坐了下去。

正魂不守舍,来福从里出来,小心把门掩上。

来福回身,呆看赵六片刻,因一拍额头,说:“看我的记性,竟差点儿忘了正经事,大小姐曾跟我说,若六爷过来庄上,叫我跟六爷说句话呢。”

赵六忙跳起来:“你说什么?”

来福道:“大小姐有话让我带给六爷,说……”

赵六催促道:“是什么?你快说!”

来福又认真想了一回,才道:“大小姐说,‘六爷的好意心领了,只受不起。六爷要的玉也托了杜大人转交。从此之后,彼此就当两清了。’——便是这样。”

赵六听到“从此之后彼此两清”,通身一颤。

来福正有些担心,忽听得“铿”地一声,来福忙看去,却见是赵六手中握着一枚钗子,此刻忽然生生断开,中间一截尚被他握在手心,其他两截断在地上,发出清脆声响。

来福目瞪口呆,却听赵六磨着牙似的说:“彼此两清?只怕你……打错了主意!”手一松,中心一截玉落在地上,而赵六迈步下了台阶,头也不回出门而去!

剩下来福如痴如醉,目送他去了后,半晌才又低头看那碎了的玉钗。

却见地上三截断玉,均是翠色通透,簪首还有一个云头如意好端端地未毁。

可是在碎玉之间,却又有数滴血渍,碧玉衬着赤血,看着竟似一副诡异而慑人的画儿。

来福看了会儿,叹息道:“好好儿的,可惜了的……”

虽对外只说是回京,但云鬟一行人,却是一路紧行密赶,只是往南而行。

不觉走了月余,这一日,因进了中州地界,前头便是洛阳古城在望。

陈叔只顾张罗赶路,竟不进城,又见天色不早了,便欲投宿。

因陈叔是走过这条路的,自知道前面不远就是白马寺,这方圆百里中,却只有一家像样的宿头,其他的客栈,有的逼仄,有的脏乱,自然不堪住。

这会儿天际有雷声传来,仿佛要落雨,陈叔不想委屈了云鬟,当下便又摸黑往前快赶。

一刻钟左右,才见前头显出灯火辉煌的一个去处,原是两层楼的一个客栈,高挑的灯笼光下,牌匾上写着“登云客栈”四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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