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闺中记(104)

门口围着的众人都有些慌张,正窃窃私语,沈老爷道:“多半是睡死了,使劲儿敲一敲就是。”

小二无奈,正要用力,房门却被打开,门内果然站着姓宋之人,身上披着一件外裳,也没穿鞋子,一副睡眼惺忪之态,打着哈欠没好气道:“怎么了?”

小二苦笑,碍于掌柜眼色,只好硬着头皮道:“客官,您隔壁的客官说,看见有个……有个死尸在您的窗户上,不知……”

宋先生闻听,吃了一惊,道:“什么?死尸?胡说什么呢!”

因这会儿被惊醒的住客越来越多,掌柜的只想快些解决此事,便把心一横,陪笑道:“您瞧,这许多人都惊动了,不如让我们进去看一眼,对您好,对大家伙儿也都好。”

宋先生皱眉不悦,那沈老爷因披着袍子出来,道:“宋老弟,这可是难得的奇闻,快让我们大家伙儿进内看看。”

宋先生苦笑道:“沈老爷怎么也跟着胡闹呢?也罢……”才松了口气,店小二忽道:“小公子……”

宋先生一愣,猛回头,却见身后自个儿的房间内站着个小小身影,竟正是云鬟,也不知她是几时进来的,正四处打量屋内情形。

这会儿掌柜,小二,沈老爷等好事之徒才在宋老爷房中转了一圈儿,却没发现什么死尸。

掌柜的松了口气,又对云鬟道:“这下子可安心了罢?小孩儿家总是爱胡闹。”

云鬟不答,却看着宋老爷道:“你可外出过?”

宋老爷一愣,眼神微变,不答反道:“你为何这样问?”

云鬟似笑非笑看着他:“你的头发虽擦过了,却还是湿着的,另外你不曾穿鞋子,方才我看过,你的鞋子也是沾着泥水,此刻外头下雨,之所以如此,自然是因为出去过。”

云鬟说着,抬手一指,众人顺着看去,却见床底下放着一双靴子,因在暗影里,自看不清,店小二又挑起灯笼,才看出底下果然拖泥带水。

宋老爷喉头一动,呵呵干笑两声:“也不足为奇,我不过是去了一趟茅厕而已。”

云鬟不言语,走到窗户边儿上观望,她因人小,无法看到窗户下如何,正踮起脚尖,忽然身子被人轻轻一抱,云鬟回头,却见竟是薛君生,微笑对她说道:“凤公子,我帮你。”

云鬟本有些不自在,因听他这般称呼,知道他仍以为她是男孩儿罢了,因此不言,便俯身认真往下看去。

原来这一面儿的窗户底下,是后院,旁边堆积着些干草等,云鬟看了一眼,便示意薛君生放自己下来…

掌柜跟小二等人见状,也挨个儿过来又看了一遭,不见异样,掌柜便道:“什么也没有,又折腾什么,是该各自回房睡了罢?”

云鬟皱眉思忖,抬头之时,忽然对上宋先生的目光,却见那目光森然阴鸷,竟有些怨毒之意。

正此刻,手上一暖,竟是薛君生握着她的手,温声道:“我送小公子回房。”

云鬟挣了挣,却又竭力克制那股不适之感,到底让他牵着自己的手,出了宋先生的房中。

薛君生本要带云鬟回她房中的,不料云鬟出来之后,见沈老爷也扭动身躯要回房去,云鬟便叫住他,因低低问道:“沈先生白日听闻有贼,便十分惊慌,是怕贼偷走什么东西么?”

沈老爷见她小小个人儿,却如此一本正经,十分讨喜,就笑说:“不错,老爷带着千金不换的宝贝呢。”

云鬟道:“果然?不知是什么?”

沈老爷面有犹豫之色,毕竟不好当中乱嚷,他心念一转,便俯身在云鬟耳畔低语了两句,才笑道:“你还这样小,必然还不知道这是何物呢?”

云鬟道:“我只知道沈先生所言非虚,此物果然千金不换,更也值得有些居心叵测之人想要得手。”

沈老爷脸色微变:“你的意思是……”

云鬟问道:“既然此物如此珍贵,不知沈老爷带了多少护卫随从?”

沈老爷想了想,往楼下看了看,道:“两个丫头,四个小厮,一名管事,还有八个护卫,方才他们惊动了,都出来过。”

云鬟问道:“一个也不少么?”

沈老爷摇了摇头:“都在,我看得明明白白。”

云鬟垂眸想了想,便问掌柜道:“店内可少了其他人?”

掌柜的正劝众住客回房歇息去,闻言便酸道:“一个都不曾少,好端端地难道真个儿被掐死了么?纵然真变成尸首,难道大半夜不睡,也能到处爬?”

不料薛君生看着小二,和颜悦色问道:“小二哥,你好像有什么话?”

那店小二见被他看出来,就期期艾艾地对掌柜道:“其实……自打傍晚就不见了姚三儿,只是厨下阿昌说他有事儿进城去了。”

掌柜的不以为意道:“好吃懒做,必然又偷偷去赌了!该死的东西,回来看不打死他……”

云鬟心念急转,此刻无法,便对薛君生道:“这姚三应该就是被掐死那人,方才奶娘看见尸体在宋先生房中,他又是刚从外头回来,只怕他趁机将尸体处理了,时间甚短,他应该不会走太远,只怕尸体还在客栈里……或者藏在院中某处。”

薛君生凝视着她道:“可是众人都不信,该如何是好?”

云鬟看一眼沈老爷:“若真是宋先生所为,他应该是冲着沈老爷的宝物来的,所以他藏起尸体,不过是不想惊动众人,免得沈老爷警惕,倘若再惊动了官府……要下手自然难上加难。可明日他们便要走了……”

薛君生看她面上略有忧色,便道:“凤哥儿别慌,我有法子了。”

云鬟正不知他要如何,薛君生已经转身自去,这会儿沈老爷走过来,便悄悄问云鬟道:“你是谁家的丫头?方才你在屋里转了一圈儿,就能发现那许多可疑之处,很了不得呢?可知在场的人都在找尸体,竟没有一个人留意那些?”

云鬟不言语,此刻虽然夜深,她却毫无睡意,走到栏杆边儿上,垂眸看去,却见薛君生缓步下了楼。

客栈掌柜正因忙乱半夜,颇有恼怒之色,也不知薛君生跟他说了什么,那掌柜竟一反常态,顿时满面笑容,竟有前倨后恭之势。

眼见掌柜的把小二叫来,吩咐了几句,片刻,小二以及店内一应打杂、甚至唱戏的人手都出了门,自然是去院子里找寻那死尸去了。

云鬟看在眼里,目光从薛君生纤弱的身段上扫过,眼底却慢慢地又多了一层阴郁之色。

忽听沈老爷在旁嘻嘻笑道:“是了,我记起来为何这薛小哥儿有几分眼熟了,他不是江南天音班里,那最当红的唱小旦的薛小生么?”

云鬟面无表情,心中微微苦笑。

不错,她在第一眼看见薛君生的时候就认出来了,现在还不过是个纤丽少年,再过数年,京城的风流场中,提起“薛小生”三个字,自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辗转于各家王府、权贵府中,炙手可热,所到之处,如众星捧月。

连目无下尘如赵黼者,偶尔也会请薛小生过王府唱上两段儿。

而云鬟更深切记得的,却是赵黼曾说的有关薛小生一句话。

他曾三分惋惜七分嫌恶般道:

——可惜了这把好嗓子,竟只是个下贱的娈童而已。

云鬟恍惚中,不觉两刻钟过去了,前去找寻的众人都一一回来。

末了,薛君生上楼,对云鬟道:“奇怪的很,各处都找过了,并不曾见到尸首。”

第60章

诗云:

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玉勒雕鞍游冶处,楼高不见章台路。

雨横风狂三月暮,门掩黄昏,无计留春住。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夜雨渐大,隔着窗扇,清晰地听见雨声潺潺,湿气也渐重。

夜本就凉,这会儿更是沁冷非常,就如二月料峭春寒之时。

因方才那一场忙碌,此刻已经过了寅时。

林奶娘因连受两次惊吓,自无法入睡,云鬟因想不通隔壁宋先生的疑团,也不能睡,因见陈叔年纪大了,不愿他跟着操劳,便叫他跟露珠儿晓晴先去休息。

晓晴却极有眼色,因看林奶娘受惊不中用,且还需要人照料,她便自请留下。

露珠儿因害怕一个人回去,便也要留下陪着,云鬟也都许了。

这会儿多半人都去睡了,只薛君生立在门口,看着云鬟,仿佛等她说话。

云鬟因知道他的来历,心中难免有些不适,然而对上他温和平静的双眸,却又不觉心下叹息:看着这样干净温柔的人,怎么能坠入泥沼似的,那样不堪?

一念至此,忽然又想:她因听了赵黼点破薛君生的底细,便对他心有成见,然而这世间谁竟比谁更尊贵些不成?她在江夏王府之中所遇所经,难道就算好的了?

云鬟扶额,暗笑自己竟也心存偏见。

薛君生看在眼里,眼波越发温和了些,但云鬟不出声,他也不主动打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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