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闺中记(136)

云鬟就站在不远处,这是她头一次如此平静地看着一个人从生到死,且死的如此可怖。

原本她一向尽量避免看这些场景,只因记住了,便再也忘不了,但是如今,她却宁愿看的清楚。

只因此刻在她眼中,冯贵早已不是一个“人”,而是诸如鬼怪禽兽之类可怖的东西。

这种东西本就不该存在于世上,纵然无可避免会有,但若是除去一个,这世界必然会清白一分。

这会子,云鬟竟有种奇妙之感,先前在宣平侯府,蓝夫人难得地敞开胸怀,向她说了昔日身上遭遇之事,更不顾一切地痛下决心,要去刑部跟白樘说明……

谁知偏又遇上宣平侯劫狱之事。

本来一切要不可开交,忽然之间,又有赵黼杀了出来……

云鬟移开目光,定定看向天际,这会儿天蓝云白,飒飒爽寒,云鬟依稀觉着,这一箭或许并不是赵黼所射,而是冥冥之中,天意为之。

阿泽才把她放落地上,赵黼已经翻身下马,便对阿泽撇了撇嘴,阿泽早听说他的身份非凡,便不敢如昔日那样跟他斗嘴打趣了,只瞟他而已。

不料赵黼道:“你瞪我做什么?”

阿泽道:“哪里瞪你了?”

赵黼道:“我明明看见的,阿鬟,你是不是也看见了?”

云鬟正在看天,心想天意难测,也不知是没听见,还是故意装作没听见,而赵黼见她不答应,便用力拽了她一把。

云鬟冷不防,身子一歪,赵黼忙将她扶住道:“你又走神儿了?”

阿泽见他竟仍是昔日那个习性,不由啧啧。

赵黼又溜眼看来,这会儿,前头蓝夫人醒神,因止步回头唤道:“鬟儿?”

云鬟早用力撇开赵黼的手,只去追上蓝夫人跟宣平侯。

赵黼顾不上理会阿泽,也皱眉回看。

阿泽早把他看的极清楚,此刻真如又回到了鄜州一般,不由眉开眼笑。

且说蓝夫人握着云鬟的手,便同宣平侯往巷口而去。

众侍卫因都散开,各自立在两侧,宣平侯目光从云鬟跟蓝夫人面上转开,抬眸之时,却见白樘站在跟前,正微微拧眉看着他。

宣平侯一怔,却听白樘淡淡道:“侯爷,只怕你要随我回刑部走一趟了。”

宣平侯眯起双眸,白樘才要再说,就听见宣平侯身后,有人扬声说道:“我才从城外打猎回来,路上就听说有罪囚挟持了宣平侯越狱,我只当是胡说的,不想果然是真。”

众人都是诧异,云鬟虽知道说话的是谁,却仍忍不住转身看去。

赵黼上前,便对白樘道:“白大人,是我方才见情形紧急,生恐那贼伤了侯爷,才贸然出手,你不会要治黼儿的罪罢?何况纯粹是他自找死,该怪不得我。”

白樘道:“世子为救人情急之下出手,自然不罪,然而越狱之事,只怕世子所听有误。”

白樘说罢,便又看宣平侯道:“请侯爷随我回刑部。”

赵黼见他这般回答,便挑眉无言。

宣平侯同白樘目光相对,尚未说话,蓝夫人已抱着他的手臂:“侯爷!”

宣平侯轻轻在她手上一握:“论理我是该去一趟的,也自是白大人的职责所在,只需说清楚就是,放心罢了,无碍。”一边儿说着,便向着蓝夫人抚慰一笑。

蓝夫人才方心定,又闻如此,哪里肯放心?夫妻两人目光交缠,难舍难分。

云鬟离得近,自看得最是清楚,——方才赵黼虽说外头传冯贵挟持宣平侯越狱,但赵黼来得迟,若说不知内情倒也罢了,方才白樘等却是看的清楚明白……又怎能轻易敷衍过去?何况白樘又是这个刚直不阿铁面无私的性情。

这真是才去了心腹之患,却又生波折。

云鬟不由替宣平侯跟蓝夫人两个担忧,又禁不住抬头看向白樘,虽并非心愿,目光中却已经透出几许祈望之色。

白樘察觉,垂眸望了她一眼,却仍无表情,只听宣平侯道:“白大人稍等,待我先送夫人上车。”

白樘转身示意,宣平侯跟蓝夫人携手,送至马车上,低低叮嘱安抚了几句,又对云鬟道:“鬟儿,我不在府中时候,你多陪着你姨母,别叫她一个人呆着,只怕她又多想。”

云鬟便点头,宣平侯摸了摸她的头,亲把她抱上马车,又叫跟随的侍卫好生护送回府,他反而孤身一人随着白樘等去了。

几个刑部之人留下,便处置冯贵的尸首,因阿泽落在后面,赵黼便道:“你们四爷如何还是这个神佛也不给面子的性情?怪不得许多人都恨他恨得牙痒痒呢。”

阿泽轻轻拉他一把,道:“你打哪里听说是冯贵挟持侯爷越狱的?”

赵黼笑道:“我自有顺风耳,听好些人都在说,连老天爷都在说呢,你怎么竟没听见?”

阿泽若有所悟:“难道你……”

赵黼道:“你且快去罢,得闲劝劝你们四爷,别让他把朝中的人都得罪完了。”

阿泽叹了声,嘀咕道:“你敢你去说,我是没那个胆子的。”

赵黼不由一笑,却又斜睨着他道:“我看你方才抱着阿鬟,胆子倒是大的很呐。”

阿泽吃惊地瞪大双眸,赵黼却向他一挑眉,翻身上马,扬鞭而去。

只说云鬟陪着蓝夫人回府,两人在车上,蓝夫人把她搂在怀里,虽然担心宣平侯,可想到方才云鬟必然也看见了冯贵被杀,便问道:“先前晏王世子出现的时候,你可受惊了么?”

云鬟道:“并没有,姨母安心。”

蓝夫人见她仍是笃笃定定的,便一笑,将她抱得更紧了些。

云鬟靠在蓝夫人怀中,也不说话。

两人回到侯府,云鬟便依照宣平侯的嘱咐,只守着蓝夫人,却见她虽然面有忧虑之色,但昔日眉宇间那挥之不去的悒郁却已消失不见,只频频地叫门上派小厮去刑部打听消息而已。

如此到了傍晚,门口侍女忽然带惊带喜地叫道:“侯爷回来了!”

蓝夫人听了,顾不得什么,忙站起身奔了出去,才出里屋,就见宣平侯从门口进来,两人便紧紧拥在一块儿。

云鬟正也跟着从里屋出来,不料一眼便见此情,一时窘然,便不好出声,仍悄悄地退后了一步。

只听外间蓝夫人问道:“如何这样晚才回……白大人并未为难你么?”

宣平侯笑道:“说了叫你不必担心,我在刑部说明白,自然便放我回来了。”

蓝夫人仍看着他:“可是白大人……”

宣平侯见她着实忧虑白樘,便放低声音,略同她解释了几句,才道:“好了,此事已经完结了,从此之后,再也不必提起。”

又过两日,崔府来人相接,蓝夫人亲送了云鬟出府,宣平侯在旁站着相陪,又笑吟吟道:“你来住了几日,你姨母脸上的笑才多些,以后倒要让你多多过来才是。”

蓝夫人始终握着云鬟的手儿,眼中透出不舍之意,终于殷殷叮嘱了几句,才放她上车自去。

云鬟一路乘车往回,行至中街,忽听得外头马蹄声响,不多时,窗帘外有人叫道:“凤哥儿!”

云鬟撩起帘子,却见来者竟是阿泽,见她露面儿,便笑说:“果然是你,我还怕认错人呢。”

林嬷嬷随着看了眼,也认出是阿泽,因知道他跟巽风等都是白四爷的人,便不言语。

云鬟见了阿泽,却如故人相逢一般,心里有些喜欢。便道:“你是要去哪里?”

阿泽道:“方才去京兆尹取了一份公文。你这两日都在宣平侯府住着?”

云鬟点头,阿泽忽然说:“这位宣平侯,面子可真是大的了不得。”

云鬟本不欲插嘴,听了这声感叹,便道:“怎么说?”

阿泽毕竟年少,便凑近了些:“上回四爷不是带了他回刑部么?只是才没问多久,沈相便亲临刑部,同四爷说了半晌的话,回来后,四爷脸色便阴沉着。”

云鬟想不到会是沈丞相出面,也觉诧异,阿泽道:“这还没完呢,沈相还未走,忽然恒王便派了长随来,竟也是为了宣平侯之事。”

云鬟勉强问道:“因此白大人才迫于无奈,把人放了么?”

阿泽笑了声,道:“你且听我说,因要查明此事的来龙去脉,故而便传了京兆尹的几个官差过来,不料这些人忽然跪地求饶,说是当时,其实是他们牢门的锁未曾锁紧,让那冯贵借机脱出,竟顺势挟持了宣平侯逃出监牢,这些人因传信有误,错说成了宣平侯越狱而已。京兆尹也亲来请罪了。”

阿泽说完了,便笑道:“你瞧瞧,宣平侯是不是手眼通天的呢?这许多有头脸的大人物出来说情,另外京兆尹那边儿既然翻供了,又没有其他的人证,加上胡同里的情形也有些说不清,宣平侯只也坚称是被冯贵逼着出狱,只不过后来给他捉到机会反杀而已……最后四爷也只得放人。”

云鬟想了会儿,便笑了,阿泽道:“不过我看四爷因此很是不快,早上还冲我发脾气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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