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闺中记(242)

罗氏原本听闻崔承任性跑来,怕他坏事,便忙赶来,谁知却听了云鬟劝崔承的这一番话。

罗氏怔怔站了许久,深深呼吸几番,竭力忍住未让眼中的泪落下,回头又看一眼两姐弟,便转身往崔老夫人的上房而去。

虽然有罗氏崔承等人的求情,崔老夫人仍是执意不肯饶恕云鬟,只命人把崔承拉了回来。

云鬟在祠堂跪了一夜,次日早上,罗氏偷偷来到,便道:“我跟侯爷商量过了,老太太责罚就罚我们,再跪一天,是要你死不成?”

云鬟已挪不动步,罗氏半抱半扶她起身,勉强撑着,才出了祠堂,忽地见一人来到。

罗氏并未听见门上通报,猛地见了此人,只得行礼:“世子。”

不料赵黼并不理她,只一把攥住云鬟的手,拉着她往前边走,罗氏惊道:“世子!”忽然想起云鬟因何被罚,忙又掩住口。

赵黼拽着云鬟,因见祠堂门敞开着,便拉她入内,将门关上。

云鬟跪了一夜,双膝都要断了,一路踉跄而来,早没了气力,便斜斜地靠在门上喘息。

赵黼回头问道:“外头那些流言,是怎么回事?”

云鬟抬头:“流言?”

赵黼道:“说是你被……被人掳劫的话,是怎么传出去的?”

云鬟拧眉想了会子,才明白他的意思,唇微微抖动:“莫非世子以为……那些话,是我自个儿传出去的?”

赵黼打量她的神色,心里有些松了口气:“果然不是你?”

云鬟直直看着他,却并不回答。

赵黼仓促而来,便是因为晏王妃也听说了此事,又因知道是崔家姑娘,自然便有些不喜,就传赵黼来问可知晓此事,赵黼起初还只说道:“外头胡吣的,母妃怎么也听那些。”

晏王妃道:“世人都在说,难道还能是捕风捉影不成?”

赵黼仍不以为然状:“世人最爱传这种无凭无据的流言蜚语了,说捕风捉影都抬举了。”

晏王妃叱道:“母妃跟你说正经的,你如何只管搪塞?莫非让我去崔侯府问究竟么?”

赵黼见她动了怒,便才说道:“这件事我知道,跟崔云鬟并无关系。”

当下把鸳鸯杀同卢离之事跟晏王妃解说了一遍,趁机又将“小凤子”的话说了,道:“我什么也不瞒母妃,小凤子就是崔云鬟,是我骗她来府内的,本是要护着她,谁知仍是给人引了去,这本是孩儿护卫不力,最后却还是她同那贼人周旋,才得以自保,别说她这样能耐,纵然她真的因此受难,孩儿也一定要娶她。管世人说什么呢!”

晏王妃听了这内情,一时满心震撼,竟有些转圜不过来。

赵黼又握拳道:“母妃不必去崔侯府问,我也正有话要问她,我自去寻就是了。”

祠堂之中,蜡烛有心,默然垂泪,而赵黼问罢,云鬟不答。

赵黼才看出她神色不对,正要询问,云鬟忽然道:“关于什么提亲之事,我的确不想应允世子,然而这件事的确不是我传的。世子却先认定是我。”

赵黼无言以对:他知道云鬟先前不过是缓兵之计,因此听外头传出此事,且知道此事的不过白樘等几个人,他们绝不会透露半个字,惊恼之中,便疑心是她自污。

一时有些后悔自己言语莽撞,便道:“阿鬟……”

眼神柔软了下来,赵黼道:“阿鬟……是我太性急了,你别放在心上,我只是、只是有些怕,毕竟从鄜州到如今……我……”

赵黼不动真则已,一动真,竟不知要如何说,口齿上便有些期期艾艾。

云鬟浑身虚脱,只死死地靠着门扇,连头也靠在上面,因此有些微微扬首的模样,双眸漠漠然地凝视着他:“别说了。”

赵黼道:“阿鬟,你信我……”

“别说了,”云鬟眼皮无力垂落,眼角依稀有一丝水色,轻声说道:“王爷,我们都别装了。”

第141章

烛火闪烁,浮光点点,一如银河星影婆娑。

这一句话说出,如梦如幻。

赵黼神情一变,几乎疑心她叫错了,然而那一声“王爷”,宛若前世今生于眼前交替,怅怅然然,婉婉转转,又怎会叫错?

而她靠着门柱站在彼端,微微抬头之故,显得下颌越发小巧,近来她仿佛更瘦了好些,本就年纪小,身量亦没长开,如此更觉弱不胜衣,形销骨立。

烟眉微蹙,眉尖凝着淡淡倦意。

赵黼涩声道:“你、你在说什么?”

祠堂内弥漫着蜡烛燃烧的气息,同近百年来木料陈腐淡霉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几乎令人窒息。

云鬟微微睁开双眸,看见赵黼就在眼前,身后一排排或明或熄了的烛,火光跳跃,他背光而立,面容有些模糊。

从今生跟他相遇,直到现在,以她的记忆之能,只要略加细心回想,便会找出无数破绽。

先前在鄜州时候,他无意中曾叫过她“阿鬟”,虽说即刻解释过去,却已经留了一个信号似的。

此后,因那玉簪的事他兴师问罪,曾对她说“既然未做,又为何不解释?”而她答“纵然解释了,你难道会听?”

他们两人,本就彼此话中有话。

期间种种琐碎细节皆掠过不提,关键是在她欲往江南的时候,他竟暗中修书给崔印。

虽说后来,他不等她来质问,自己先给了原因,但云鬟已经并不能轻信了。

他们相遇之初,赵黼也不过是个懵懂未开的少年,这样顽劣的少年,纵然对人一时兴起,却也难以做到他这个地步。

上京中途拦阻,他无非是不愿她离开,无非不愿她离了他掌心而已。

来京之后,他头一次偷偷把她从凤仪强带出来,两人于酒楼之上,他点了许多吃食,竟都是她的口味,当时他大概是下意识之举,故而点过之后,有些醒悟过来,神色才有些不自在。

当时云鬟心里明镜一般,却只做不知。

再往后,便是沈舒窈到崔侯府,正赶上崔印请他饮宴,云鬟是故意留下沈舒窈的,只因她自明白,赵黼既然在府里,只怕必要找机会过来“叨扰”。

而她想见的,就是赵黼遇见沈舒窈时候,是何反应。

果然,不期然遇见了沈舒窈,当时世子殿下的表情举止,处处可以玩味。

如果说上面这些仅仅只是存疑的话,让云鬟确认了的,是那一夜,时隔两年后他再回京,竟夤夜闯入她的闺房,且身带佩剑。

当时云鬟并不明白卢离案将发,是以一头雾水。

一直到察觉是因“鸳鸯杀”之事,才蓦然明白。

赵黼之所以瞒着她,并未告诉她此案,不是因为她会怕,只是因为他极为清楚,此案对崔云鬟来说,影响会有多大。

按照前世的轨迹,她本该被送去家庙的,事实上白樘也正是打算如此,但是赵黼偏偏从中作梗,把她劫了来世子府。

如此大费周章,兴师动众,最初她还以为是他生性顽劣之故,可此后想想,自然是他早知道家庙不妥当,所以宁肯破天荒,也要把人留在身边。

更不必说,在他跟巽风,将自己和季陶然救了出来之后,她因将前世今生混淆,以为季陶然已死,是他在旁沉声提醒。

种种这些之外,再加上白樘的那句话——

当时在刑部养伤,云鬟因问起白樘此案,询问他到底是如何找到他们的。

因为前世卢离案中,的确是白樘救了她不错,而地点,却正是那哑巴胡同的曹家老宅,而非场外乱葬岗。

只因今生许多事有了改变,卢离除了掳劫她外,还将季陶然也劫了来,时间上更做了提前。

箭在弦上,只怕等不及白樘前来,云鬟为了自保,只得利用记忆,用言语恫吓,弄心机之术,卢离才临时改变主意。

白樘便把如何查到曹家老宅之时同她说明,想起当日危急,便又对云鬟道:“说来有一件事,略觉古怪。”

云鬟便问究竟,白樘思忖说道:“晏王世子,不知为何,竟笃定我会侦破此案,会救出你来。”

白樘又微笑道:“当时我亦分寸微乱,多亏他如此信任,我才得静心呢。”

原本赵黼是个跳脱急躁的性情,那一日却反是众人中最沉稳的一个,他对白樘说那句话的时候,其态度之决然笃定,让白樘印象深刻之极。

渐渐地便撑不下去了,也无法凝神去想,所有记忆都如扯乱了的飞絮,开始在眼前心底乱舞。

仿佛身体里的温度都在飞速流逝,云鬟终于睁开双眸,看着面前赵黼道:“王爷,何苦呢?”

目光相对,赵黼凝视着她淡漠倦怠神情,面色也逐渐起了变化,依稀有些冷,却仍是不言语。

云鬟轻笑:“若要报复我,何至于选这样一种方式。您不觉着委屈么?”垂落眸子,长睫蝶翼般拢着。

赵黼却仍死死盯着她,神情微冷之中,透出几分薄愠,但紧闭双唇,仍是一个字也不说。

上一篇:沉舟 下一篇:妾本无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