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闺中记(255)

旺儿见众人都去了,才放下手,道:“我们这儿小地方,都没见过世面,我们那县太爷也是个不管事的,整天糊里糊涂,最擅长和稀泥,人称‘郑大糊涂’,得亏这两年来倒也安生,不然指不定如何呢。”

云鬟便问:“你的意思是,这县官老爷不是个清官呢?”

旺儿见“小公子”人物如此俊秀,又是主子,便小声道:“我不瞒小主子,可不是么?我们县官老爷这个官儿,也还是混回来的呢,听说当初科考的时候名落孙山,只不过皇上喜欢他的名字,便破例点了他……放到我们这儿了,起初倒也是好,算是他有些福分,太平了两年,这会子临近年下出了事,倒看他怎么收场。”

云鬟问道:“县官叫什么?”

旺儿“噗嗤”笑出来:“老爷姓郑,名字是两个字:盛世。”

云鬟念道:“郑盛世,正盛世,哈,好的很。”一边儿念着,心底里想了一番,却并没有关于这位郑大老爷的格外记忆。

云鬟念罢:“那你可知道那乌篷船上的死者跟那吴老实么?”

旺儿道:“这杨老大,我只听说过,并未跟他打过交道,至于吴老实,那可是个远近闻名的好人,听他的名字就知道了,从来老实巴交的,今年四十多岁了,从没听说过他有什么不好的,如今县老爷竟说他是凶手,这不是冤屈好人么?”

云鬟本不想理会此事,然而听到这里,忍不住有些犹豫,旺儿是最会察言观色的,便道:“公子,不然我们也去看看热闹?横竖是顺路的,咱们看着没意思了……就再去兰亭不迟呢。”

云鬟见如此说,欣然答应。

当下旺儿便兴高采烈地引着云鬟前去县衙,才来到县衙门口,就见外面挤了几十号人,其中有个声音叫道:“冤枉!大老爷,我们冤枉!”自是个女子哭天抢地的哀哀叫声。

旺儿低低说:“这叫嚷的就是吴老实的媳妇了,说起来,这吴老实傻人有些傻福,他年纪大,长的也寻常,但是这媳妇,却生得很好呢,人也贤惠。”说着便道:“让让,劳烦让让。”引着云鬟往内而行。

这旺儿在人群中,如同游鱼一般滑溜,竟硬生生地挤出一条路来,片刻带着云鬟挤到里头。

云鬟定睛看去,果然见前面地上跪着一个妇人,正哀哀嚎哭,又不时地磕头,看着十分可怜,那些原本还想看热闹的人,此刻也忍不住停了口,只是同情地打量。

这会儿县衙里走出一个捕快来,见眼前人山人海,便道:“哎哟我的嫂子,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别在这儿闹啦。”

那吴娘子便拉着求道:“我们家老实是被冤枉的,你们也是认得他的,素日连跟人脸红都少见,如何就说他杀了人?”

捕快道:“不是我们说,是有人说着吴老实先前跟杨老大打过架,还差点动了刀子,扬言要杀了他呢……如今杨老大死了,他的嫌疑自然最大。”

吴娘子哭道:“那不过是气头上的话,如何能当真?”

捕快见人越发多,便俯身,低低地对吴娘子道:“我只劝嫂子一句话,你在这儿闹是没用的,先前大人审问,问杨老大死那段时候老实在哪,他竟答不上来,只说自己在船内睡觉,但也没有人可以佐证……何况我们捕头昨儿搜查了他的船,居然真的找出了一把刀子,上头还有血呢,这不是跳进黄河洗不清了吗?”

云鬟因站得近,便将这些话听得一清二楚,又看吴娘子,却见她双眸呆看前方,眼中含泪,仿佛是怔了——虽然是荆钗布裙,不施脂粉,但肤白眼大,果然是个美人。

云鬟见状,不知为何心里极为不忍,便轻轻一拉旺儿,旺儿正呆看,见云鬟如此,他是个极机警的人,忙凑过来,云鬟在他耳畔低语数句,旺儿眼珠骨碌碌乱转。

那捕快见吴娘子不言语了,正转身欲走,忽然见旁边一个少年道:“那刀子又是什么样儿的?既然是船家,有一两把刀子不过寻常,谁知道是杀鱼的,还是切肉的呢?”

捕快一怔:“咦你这小兔崽子。”

身后围观的百姓们却起哄道:“说的对!”

吴娘子回头一看,精神一振。

正在这会儿,里头韩伯曹走了出来,道:“是在闹什么?”

旺儿正得意,见状便往云鬟旁边躲了躲,不敢再做声。那捕快瞪他一眼,也退到旁边去了,韩捕头便对吴娘子道:“你进来吧,大人传你呢。”

吴娘子满面惶恐,看着县衙,仿佛有些畏缩之意,却终究跟着韩捕头走了进去。

剩下众人均往前围了一步,都扬首看里头堂上那郑盛世审案。

云鬟也抬眼看去,却见前头坐堂的大人,生得肥头大耳,好一副四平八稳的太平福相,再配上这个名字,若说是因此得了天子的青眼,倒也是有的。

却见吴娘子上前,郑大人便道:“你就是吴老实的妻子阮氏?”

吴娘子战战兢兢答应了,郑大人道:“听说你在外头聚众闹事?”

吴娘子不敢言语,只道:“并、并没有……”

吴老实在旁便道:“大人,我娘子不过是替我鸣冤的,没有聚众闹事。”

郑盛世喝道:“谁问你来?”说罢,又看着吴娘子道:“先前本官问吴老实,究竟是因为什么跟杨老大口角,他居然答不上来,你身为他的妻子,可知道么?”

吴娘子只顾低着头乱抖,竟不能答。

吴老实急着道:“她不知道!”

郑盛世道:“吴老实,你再插嘴,本官就要打你了。”

吴老实闻言看向娘子,半晌垂头道:“大人,这件事……这件事是我做的,是我杀了杨老大,你就判我的罪吧,我娘子胆小,你别吓唬她。”

一时之间堂上堂下都有些意外,云鬟身后“嗡”地一声,像是飞起了一阵苍蝇。

而郑盛世打量着吴老实,忽然叹道:“你看着蠢笨,倒也是个多情的人,人生自是有情……”尚未念完,就听韩伯曹咳嗽了声。

郑盛世停口,道:“既然如此,本官念在你一片痴情,就放阮氏回家去吧,阮氏,你不可再闹,不然的话,本官就不容情了。”便叫人带吴娘子离开。

云鬟看的目瞪口呆,方才郑盛世问阮氏,她是否知道吴老实跟杨老大口角的缘故之时,连云鬟都看出吴娘子不回答,事情必有蹊跷,不料郑盛世竟并不追问,反而如此轻描淡写的放过……

这若是换了白樘来审,此刻只怕早有一人招供了。

吴娘子已经不能动,两个公差扶着她出来,云鬟细看,却见她垂着头,死咬着嘴唇,眼中的泪无声地落个不停。

云鬟皱眉,目光下垂,又看吴娘子的双手,却见她十指纤纤,却十分素净。

此刻堂上,郑盛世便让吴老实供认杀人经过,吴老实结结巴巴道:“昨日,往八字桥那边儿的货物,本是我去送的,他却硬抢了去,我、我因为气不过,就拿了刀子……半路、半路上船,把他杀了。”

郑盛世点头,让书吏记录。

此刻韩伯曹目光一动,便道:“你们在船上可做了什么不曾?”

吴老实一呆:“没、没做什么……”

韩伯曹皱眉,郑盛世道:“韩捕头怎么了?”

韩伯曹略一犹豫道:“回大人,没有什么,只是问他……是怎么杀死的人罢了。”

吴老实怔道:“我、我砍了他两刀,他就死了。”

韩伯曹张了张口,终于又没出声。

郑盛世又问:“那你先前到底因何跟他结怨?”

吴老实呆了会儿,才又说道:“是、是因为他抢我的生意。”

郑盛世十分满意:“这就对了,本官双目如电,一眼就看出你有无隐瞒,是否说谎。”

这会儿书吏记录好了,郑盛世便要叫画押,忽然堂下有个声音叫道:“只笼统说砍了两刀,到底是几刀?”

郑盛世一愣:“是谁在底下叫嚷?”

百姓们面面相觑,都不知是谁,郑盛世翻了翻记录,问道:“是了,到底是几刀?”

吴老实道:“两刀,不……三四刀……我、我忘了!”

郑盛世翻着白眼想了想,问旁边:“尸格出来了没有?”

书吏起身,递上一张纸来,郑盛世看了会儿,眼睛慢慢瞪大,又问道:“你再说你是怎么杀了杨老大的?”

吴老实呆怔:“我、我砍了他……三四刀……”

郑盛世怒道:“砍?仵作验尸尸格上写,杨老大分明是被利器刺死的!”他一拍惊堂木,喝道:“大胆的刁民,你是在欺瞒本官不成?”

就在堂上堂下均都呆若木鸡之时,云鬟早同旺儿出了人群,原来方才那一嗓子,却是云鬟教唆旺儿,趁着人都不注意喊了一句,两个人却又偷偷地溜了出来。

上一篇:沉舟 下一篇:妾本无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