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闺中记(313)

徐沉舟轻笑了声,并不答话。

忽然白清辉道:“还记得我方才说人性善恶么?”

张小左蹙眉,回头看白清辉。

白清辉道:“先前我跟凤哥儿说,你很像是我的一位友人。”

张小左问道:“我?像是大人的什么人?”

白清辉道:“他也是个可怜之人,就如你一般,父母双亡,在家里被亲戚虐待,在学堂里,又被下作学生欺辱。”

张小左怔怔道:“你、你是不是哄我的?”

云鬟静静道:“今日在县衙说起你时候,大人便提起了那位公子,并非虚言。”

白清辉道:“我倒是宁肯这一切都是谎话,那他也可以少受些折磨了。然而偏我知道这一切都是真中之真,——当初我为了保护他,差点也被那些大学生们欺辱,你可知道,此后他是怎么做的?”

张小左呆呆道:“我、我不知道。”

白清辉道:“他哭着说,他想要变强。他想要……变得能够保护自己,也能保护我。”

张小左蓦地睁大双眼,烛光之中,双眸依稀有些发红。

白清辉道:“浊世之所以称为浊世,是有因的,魑魅神仙,君子小人,黑白美丑,无所不有。然而身为活于世上之人,是随波逐流,还是清明己心?我不能替任何人作出选择,因为我知道事实并没有这样容易,心疾更是难医。可是,我的这位友人,他并没有自暴自弃,也并没有怨天尤人,他反而每天勤学苦练,今时今日的他,已经足够能保护我,不……不仅能保护我,还能保护更多的人。他如今从了军,去了边关。”

他的声音一如昔日般清冷平静,在这血腥气蔓延,阴郁的几乎叫人喘不过气来的密室里,却如清风冷雪,让人于冰冷中,找到一份战栗的清醒。

张小左嘴唇颤动:“从军?保护……更多的人?我、我……”

白清辉道:“我也憎恨罗添卢逾等人,我也并不想指责你,可是……你真的,本来可以有另一条路。我如今面对你,只是觉着……很可惜。”

眼泪无声无息地从双眼里滑落下来,张小左似乎想笑,却又是哭着的:“你觉着我……很可惜么?”

白清辉道:“是。我不仅作为一个县官,作为一个旁观者来说,也觉着你很可惜。”

张小左竟再也忍不住,手中的刀子竟握不住,“当啷”一声坠落地上,他双膝跪地,放声大哭起来。

将徐沉舟解开,自回徐府医治,后来发现,只是眼皮上划破了一道口子,眼睛倒是未曾伤着。

张小左被捆绑起来,送回衙门。

此后,张小左便将昔日五人所做,并同小童的复仇之举,一一供认不讳。

因此案是公审,百姓们听闻,顿时掀起轩然大波,而除了杜家之外,冯家,罗家,卢家尽数暴怒,拒绝相信此事,联名闹上公堂,罗家跟卢家更是动用家中关系,想要压下此事。

但不管如何,来听审的百姓们因听了这样骇人听闻的真相,才知道“桃花伞女鬼”的内情,一传十,十传百,此事早就传遍小城,甚至飞到州府里去,要想压住,谈何容易。

月余后,一日,忽地有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来至县衙,说是要找“小童”。

白清辉出来相见,原来那老妇人是会稽城外十里村之人,原本有个最小的女孩儿,名唤小桃,因外甥小童从小寄住家中,两人青梅竹马长大,不觉有些情意。

五年前,老妇人本想将小桃许配别家,那女孩儿竟不愿意,赌气闹了一场,一日就跑了出去。

谁知那小童也跟着不见了,老妇人本以为他们玩闹后便回来,还在家里苦等,只想着倘或回来,就索性成全他们罢了。

谁知从此不见音信。

老妇人只以为是那小童生了歹心,拐带了女孩儿私奔了……这等丑事,自然不想张扬出去,因此竟也不曾报官。

只是听说了众人传播的那“女鬼杀人案”内情,才想起来这件事,又因思女心切,便赶来一探究竟。

当仵作引着她前去义庄,让她辨认女孩身上残留物件之时,老妇人颤巍巍地跪地,放声大哭。

冬月时候,狱中的张小左忽然“急逝”。

云鬟跟白清辉亲去查看,见张小左平躺在木板床上,囚衣十分整齐,面带微笑,就如睡着。

良久,出来牢房,冬日的江南,天空仍有些许阴霾,却不知在千里之外的那个地方,又是如何?

白清辉抬头望着暗沉天色,眼中似有些忧意。

云鬟问道:“大人,是在想什么?”

白清辉道:“我……忽然有些想念蒋勋。”

云鬟道:“是想念,还是担忧?”

白清辉回头看她一眼:“你知道我担心他?”

云鬟垂眸,半晌道:“大人放心,蒋勋不会变,你跟徐沉舟不同,也跟小童不同,你们种下的因各自不同。而蒋勋也不是张小左。”云鬟没说出的一句是:这一世,他会很好。

白清辉笑了笑:“不知为什么,我跟你说话,最简便轻松。”

云鬟低头,她心中何尝不是一样。

几乎与此同时,远在千里之外的云州,蒋勋正面对他人生中最紧张的一刻,而世子赵黼……却刚刚要经受他这辈子里最难以启齿的折磨。

第188章

蒋勋抬手按住赵黼:“世子,请放手。”

赵黼正盯着张繁,见状抬眸,眼中透出几许诧异。

相比赵黼的意外,蒋勋心中却也十分紧张,复低头拱手,道:“他是个新丁,自有些做的不好之处,请世子见谅,别难为他。”

赵黼蹙起眉头,扫一眼张繁:“你说她……”他咂了咂嘴,“你难道看不出她是个……”

张繁忙叫道:“我就是个新丁罢了,世子高抬贵手,以后我会尽力、尽力而为的。”

赵黼嘴角一扯,不耐烦道:“你闭嘴。”

张繁嘟了嘟嘴,却仍是竭力回头,贼溜溜、亮闪闪地看赵黼。

蒋勋却道:“我知道世子从来英雄,所以对人的要求也极高,可是……可是这世间并不是所有人都如世子一般、天生就无所不能,我是如此,张兄弟也是如此。”

赵黼的脸色越发古怪,张了张口,复又停下。

张繁却又偷偷地看向蒋勋,却见他垂着头,无比郑重地又道:“然而只要有上进之心,人人都可以有所进步,我虽不敢说自己何其能耐,但是……相比较当年的蒋勋而言,现在的我,岂不是也大不同了么?这位张兄弟……虽然看着、看着貌不惊人……但是他也是个有心胸的。”

张繁听见“貌不惊人”四个字,瞪圆了双眼:“我哪里……”

赵黼忍俊不禁,“嗤”地笑了出声。

不料蒋勋以为他是嘲笑之意,双眉皱起,摇头又道:“我知道世子或许觉着我这番话可笑,可却是我的肺腑之言,世子或许不知,张兄弟跟世子所请的斥候教头张大人有亲,但他并不肯利用这宗关系,只想靠自己奋进。就凭着这点儿,难道不可敬么?”

赵黼啧啧道:“可敬,果然可敬。”

张繁见他笑了,又听这两声,才也跟着嘿嘿地笑了出来,并没驳斥蒋勋的话。

不料赵黼白了张繁一眼,又似笑非笑地叹道:“蒋勋啊……你可知道她……”

张繁立刻又插嘴道:“世子,我一定会如同蒋大哥说的、一定会奋进的,你别赶我走啊,求你啦。”说着就要拉赵黼的衣袖,对上他的眼神,便又忙抱起双手,一下一下哀求似的作揖。

赵黼的白眼一发乱飞,蒋勋却愈加动容,看赵黼猫捉耗子似的拿着张繁,心中感慨万千:“世子……”

赵黼却已经没了耐性,打断道:“行了,叫魂儿似的,别跟我瞎说八道的了。”

当下不理会蒋勋,只看着张繁道:“你怎么来的?谁许你来的?此事有谁知道?”

张繁小声道:“是我、我央求我大哥帮忙……”

赵黼听闻家里有人知道,便道:“真难得,都把你娇惯的不知道怎么样,下回岂不是要偷入皇宫?嗯,只怕还真能做得出来呢。”

张繁道:“我、我才不想去皇宫,我只是很想……”

话未说完,见赵黼眯起眼睛,张繁见机极快,忙把那句话咽下去,又瞟一眼蒋勋,方低低说:“想来云州而已……”

赵黼嗤之以鼻:“这儿不是你这种……瞎闹的地方,赶紧收拾东西,滚回去!”

赵黼说完,把手一松,顺势一抖。

他虽未用几分力道,张繁哪里禁受得住,竟站不住脚,一个踉跄差点儿跌倒。

蒋勋眼疾手快,忙一把扶住,见赵黼不由分说转头要走,蒋勋即刻叫道:“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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