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闺中记(37)

黄诚道:“请自便。”

赵六转过身,往外而行,此刻云鬟站在旁侧,不由抬眼看他,却见赵六旁若无人地自出门去了。

堂上黄知县见云鬟兀自站在地下,便站起身来,似是个想要跟她说话的模样,不料还未来得及开口,云鬟已转过身,竟也跟着走了出去。

且说赵六出了人群,两个随行小兵上前来接着,便引他上轿子,谁知迎面忽地有个青年快步过来,不由分说扑上前,口中厉声叫道:“杀人凶手!”

赵六见他来的凶猛,眼睛微微眯起,身形一闪,脚下却轻轻一勾,用了个“四两拨千斤”,顿时把对方绊了个筋斗,倒在地上。

赵六顺势上前,一脚踩在心口上,脚尖微微用力,沉声道:“别动,不然就废了你。”

这挟怒而来的青年自然正是来福,他因青玫之死,伤怀之情无法言说,虽被老爹打了一顿关在屋内,但他年青气盛,哪里关的住,到底寻机跑了出来。

又听路人说那什么六爷上了县衙,来福便一路而来,先前还拿了一把镰刀想要拼命的,只是看赵六走出县衙,竟是这样身量未足的一个孩子,来福不欲占人便宜,便丢了镰刀,赤手空拳冲了上来。

谁知一照面,便给制服了,此刻被踩中心头,正是个要害地方,竟然挣扎不得。

来福憋得满脸通红,便死死地怒视着赵六,道:“杀人凶手!我、我就算做了鬼也不肯放过你。”

赵六闻言,便笑说:“你做人尚且奈何不了我,做鬼莫非便能反了天?敢冒犯你六爷,我如今就送你去……”脚下又添几分力道,来福吃痛,连喘气都觉困难,脸越发憋得通红,但他竟硬气,一声儿也不肯求饶。

赵六本是故意折磨这莽汉,见他如此倔性,倒也忍不住有些佩服,正在此刻,便听身后有人道:“请放开他。”

赵六听了,便回过头来,正见云鬟站在身后不远处,今日她被林嬷嬷刻意拾掇了一番,正是女孩儿的装扮了,梳着两个吉祥髻,发端各簪朵雪白的栀子花,通体素色,连脸儿也是雪色,不染纤尘,清净灵秀。

赵六睥睨着她:“你说什么?”

云鬟对上这双光华同锋芒交织的眼睛,心头仍有些窒息,只得移开目光,口中说道:“六爷,烦请放开我来福哥哥。”

赵六挑了挑眉,道:“来福哥哥?他方才想杀了我呢,我如何能轻易放了他?”

此刻跟随赵六的小兵轻声道:“六爷,你身上的伤要紧……监军吩咐了的,务必要……”

赵六道:“啰嗦,谁要你说话来着?”那小兵满脸苦色,却果然不敢做声。

云鬟静静道:“来福哥哥是因青姐、因青姐之事……故而误会了六爷,六爷本不是凶手,彼此说清楚就是了,我代他向六爷致歉。”

赵六看看来福,又看向云鬟,若有所思想了会儿,才撇嘴道:“致歉不必了,不过,先前我承过你的情,六爷不是个忘恩负义之徒……如今,就当还你也罢了。”说着,忽地一笑,便撤了脚。

来福兀自眼前发黑,浑身脱力,站也站不起身,恰这会儿陈叔等也赶了出来,忙合力将他扶起来。

云鬟向着赵六道了个万福:“多谢六爷。”

赵六正转身要上轿,闻言回头看她,忽道:“不必谢我,你只回答我一个问题便是了。”

云鬟不解,却听赵六问:“你跟那姓白的……到底有何干系?”他一抬眸,长睫闪烁,看定云鬟。

一瞬间,竟仿佛是赵黼在耳畔问:那人到底是谁……是王振……还是白……

分明是两个不同的声音,却竟像是要重合似的!

云鬟盯着赵六,生生咽了口唾沫,幸而她原本脸色便不好,此刻倒也看不出什么来。

这会子围观的人渐多,口多眼杂,云鬟只当无事般,平静垂眸道:“我并不懂六爷的意思。”

赵六闻言一笑:“也罢。”竟不再多问,自顾自上轿,扬长而去。

赵六去后,素闲庄的车也过来,云鬟同林嬷嬷上车,陈叔扶着来福坐在外头,一并回转。

一路上,车内林嬷嬷因问:“凤哥儿,那个什么六爷,方才问的那句,是何意思?他说的必是白四爷呢?他又怎知四爷来过素闲庄?”

谁知云鬟口中发干,竟不能答,被林嬷嬷连问两次,才低声说道:“这‘六爷’行事古怪的很,我也不明白是怎么样。”

林嬷嬷不以为意,只自顾自道:“倒也罢了,走这一遭儿也不枉费,横竖青玫的事儿真相大白了,——可怜那丫头,原来竟是这样忠心屈死了的,我先前很不该总是责骂她。”赵六的话,林嬷嬷自是全信了。

云鬟听着林嬷嬷感伤自责,也不言语,此刻满心底所思所忖,竟全是赵六。

他也姓“赵”,虽说这并不算什么,可是在林子里跟他相见、那时候尚未见到他长相之时,只闻其声已经心头不快。

方才进衙门,看清楚那张脸,更觉惊魂……虽不能说跟赵黼十足相似,可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如附骨之疽,令人难受的紧。

但据云鬟所知,此刻的赵黼,应该是在锦州,于晏王跟王妃跟前儿,逍遥地做他的晏王世子才对……又怎会跑来这鄜州地方,厮混的如此狼狈不羁的模样?

然而既然她并不知道白樘曾经来过鄜州之事,若说对于“赵黼”此人也有不知道的种种,自也有可能。

认真回想“前世”,她自问跟赵黼的缘起——只是在那“大名鼎鼎”的江夏王忽然派人来到崔侯府提亲,莫名地要纳她为侧妃开始。

而她见赵黼的第一面,也不过是在两个人那不堪回首的新婚夜罢了……

云鬟忙止住那如云涌而至的回忆,抬手扶额,强令自己回到现实。

一直到这时她才忽然发现:她对赵黼此人、以及他的过去,竟然知之甚少……

按理说,她本该是极了解他的才是。

第27章

且说先前,赵六乘轿回到了鄜州大营,进门落轿后,他便钻出来,笑叹道:“真真儿闷死人,非要我坐这劳什子。”

随侍小兵道:“这也是为六爷着想,轿子的颠簸自然轻些,如今有伤在身的,哪里还能像以前那样只是骑马呢。”

赵六哼了声,迈步入内,正杜云鹤正从书房内出来,两下遇见,杜云鹤见他脸色如常,知道伤处无碍,因问道:“这一行如何?”

赵六道:“还能如何,自是按照你们吩咐,说的明明白白,如今那糊涂官儿已经定案了,你们可放心了罢。”

杜云鹤瞄他一眼:“不必口口声声‘你们’。”

赵六便探过头来,笑道:“我就知道,既然不是你的主意,你为何要附和那姓白的……定要让我扯个谎儿出来呢,明明是那丫头私会情郎,偏要说什么忠义节烈……”

原来前日赵六将在林子里的经过说罢之后,又闻听鄜州县派人来请过堂……只因赵六伤口才缝好,一时不宜移动,杜云鹤便命他暂且将养两日再说。

只在赵六将上堂之前,杜云鹤又叮嘱他,不许提青玫私会男人一节,也不必提贾校尉的身份,便只说是谢二的同党前来报复等话。

赵六素昔跟着杜云鹤,很知道他的性情为人,他本是个最冷清漠然的性子,哪里会理会别人的死活?因此一听这话,便知道不是杜云鹤的所为,当下便试探着问是不是白四爷的主意。

杜云鹤虽不曾对他明说,却也不曾否认,这自然便等于是默认了。

话未说完,杜云鹤已经咳嗽了声,见左右无人,才皱眉正色道:“你且留神,既然已经定案,以后便把此事忘了,免得有口没遮拦的时候,横生事端。”

赵六便挑了挑眉,杜云鹤又道:“另外还有一件儿,——你对着白四爷,切记不可放肆无礼,须得十分敬重,可记住了?”

赵六转过头来,仔细看杜云鹤,却见对方双眸沉静无波,语气平缓却不容分说,仿佛是在同他说一件天经地义之事。

赵六不由问道:“这是为何?”

杜云鹤却不再看他,只转过身去,望着天际云起,道:“你只需要把这句话记在心里就是了,不必问为什么。”

赵六拧眉,却终究没再多言。杜云鹤又道:“你上堂之时,我同四爷一块儿搜检过贾少威的房间,这人十分谨慎,房中竟也妥妥当当,看不出什么异样来,不过他毕竟并没想到会在林子里遇见你……也没想到他会不再回营,故而到底有些蛛丝马迹。”

赵六眼前一亮:“发现了什么?”

杜云鹤道:“一个骨笛,四爷带走了。”

赵六有些遗憾:“怎么不留下来给我看看,就给他带走了?”

杜云鹤微皱着眉,道:“这花启宗是相爷的心腹大患,给他逃脱了,细算起来,连我也得入罪,这骨笛有些来历,不似是中原之物……四爷拿走此物,便是在想法儿保全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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