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闺中记(375)

当初他第一次来探可园,才进来这重院落,不妨一道白影冲出来。

黑暗里有些看不清,见那影子这般敏捷,还以为遇上敌人了,又是那种闻所未闻的“叫声”,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不过是只白鹅。

本要将它一把掐死了事,只是他才来,便要杀生,一时竟然下不了手。

怎奈这白鹅已经认定他是入侵之人,便奋勇扑了上来,又啄又咬,赵黼听它叫声极大,怕惊动里头的人,只得略用些力气,就把白鹅拍晕了。

后来……这白鹅却又醒了,竟嗅的他的踪迹,便冲过来报仇似的扑击门扇,赵黼气恼交加,弹了一块儿石子,想再将它打晕,谁知竟然无效,反而因恼怒之下出手略重了些,竟伤处血来……于是自此更加结仇了。

自从他住进可园,每次见到他,小雪都要摆出对阵的姿势,赵黼又要“爱屋及乌”,每次都给他弄得哭笑不得,可园内也是鸡飞狗跳。

陈叔见状,只得先把小雪放进隔壁的院子里,免得让他两人……一人一鹅照面儿,就大闹天宫似的。

只是小雪听见他的动静,仍是要不甘示弱地叫上两声。

唇齿间桂花酒的气息犹在,赵黼脚步挪动,便欲往云鬟的卧房中去。

不知不觉间,来至她的房门外,此刻月色如银,四野寂静,赵黼抬头看着面前紧闭的门扇,双眸中似有明光闪烁。

次日一早,云鬟迟迟才起。

同赵黼的约定之期已经到了,吃了早饭,云鬟吩咐晓晴:“去把陈叔奶娘都请来。我有话说。”晓晴尚且不知究竟,忙答应着出门,谁知转身之时,却正见赵黼从门外走了进来。

今日他换了一件儿朱砂红的缎袍,越发显得面似美玉,贵不可言,晓晴忙行礼,赵黼也不搭理,只走到云鬟跟前儿,便打量她道:“昨儿睡得可好?”

云鬟望着旁边儿的书架,道:“多谢世子关怀,甚好。”

赵黼笑笑道:“我昨儿喝了一坛子桂花酒,都没半点睡意,反而愈来愈精神。你当初是怎么喝了三杯便醉的?”

事情虽揭穿了,难得他竟不当回事儿,如此泰然自若地提起来。

云鬟只当没听出来的:“难跟世子相比。”

赵黼点点头,顺着她目光看去,见那书架上各色书册,便道:“你都看完了?”

云鬟顿了顿,才道:“只看了一多半。”

赵黼忽然说:“在京内那个鱼灯,我并没有带去云州,只留在京中的世子府,这会儿也不知还在不在。”

云鬟不语。

赵黼问道:“你为什么喜欢这个?……那姓徐的,又如何知道你喜欢?”

沉默片刻,云鬟才说道:“这些本是琐碎事情,无足轻重,又都是过去之事了,求世子不要再提。”

正说到这儿,便见陈叔跟林奶娘都来了,两个人进了门来,双双行礼。

陈叔又问道:“晴丫头说是有事呢?不知是什么事?”

云鬟这才抬眸看向两人,却见他们的面上都有些忐忑之色。

——原来自打赵黼来了后,陈叔跟林奶娘两个旁边相看,私底下难免有些言语,都说是赵黼对云鬟跟别的很不同,且他一个堂堂地世子,留在可园也不是长法儿,只怕……

所以今儿云鬟郑重其事叫请他们过来,两个人心里也十分掂掇。

云鬟面不改色,道:“是有一件要紧事。从今往后,我就不在可园住了。这儿仍留给陈叔跟奶娘……”

还未说完,陈叔跟林嬷嬷都叫起来,纷纷道:“凤哥儿,这是什么话?”

云鬟微笑道:“陈叔跟奶娘不必着急,我并不是去别的地方,只是跟着世子……去云州而已。世子待我极好,你们也放心就是了。”

赵黼在旁看着她,眸色沉沉,一言不发。

陈叔跟林嬷嬷面面相觑,林嬷嬷方焦急说道:“纵然真的要去云州,也要带着人才是,我当然是要陪着的呢?如何说留下的话?”

云鬟温声道:“奶娘年纪大了,不便长途跋涉,陈叔也是,何况你们在这儿住的久了,已经习惯了,索性就当这儿是家很好,何必再变动。且露珠儿也已经成亲生子,你们向来就如她的家长般,若都走了,留她一个,未免凄惶,不如互相照应最好。”

陈叔跟林嬷嬷还要再说。云鬟又道:“好了,这件事我已经拿定主意了,你们都不必多说。只管听我的就是了,好好儿地把这里当家。总之彼此保重,以后……若有机会,大家还是能再相见的。”

两个人急得色变,可见她言辞坚决,又不知到底如何是好。

正说到这儿,忽然外头脚步声响,是晓晴说道:“知县大人来了。”果然说话间,就见白清辉出现在门口。

赵黼自始至终,动也不动,只时不时弹弹手指,扯扯袖子。

清辉进门后,同云鬟对视一眼,最后却看向赵黼,道:“世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赵黼笑笑起身,对云鬟道:“你安排着,我去去就来。”

云鬟见清辉忽然来到,不知他想如何,想起昨夜巽风之事,又怕他跟赵黼也起冲突,不免盯着清辉看。

清辉会意,回头道:“有几句话而已,回头找你。”

当下两人便出了厅内,来到外间儿,沿着廊下而行,赵黼问道:“小白,你今儿该不是来为我们辞行的?”

白清辉道:“世子说的很对。”

赵黼笑道:“那到底是怎么样呢?我着急的很,你且快说。”

白清辉站住脚:“世子前儿曾说,凤哥儿女扮男装,并非正统,是么?”

赵黼点头,清辉道:“可我觉着,世子所说的’正统’,未免偏狭。”

赵黼问道:“哦?愿闻其详?”

白清辉道:“我觉着,这世间的正统,是正义昭彰,公理明白,有法有度。而能维护这份正义跟公理,依照法度衡量的人,才是所谓正统。”

赵黼眉峰一蹙,笑道:“说得有理,只不过,她毕竟是女儿身……你该知道这在我朝是不容的吧?”

白清辉道:“世子的眼中,只觉着凤哥儿是女儿身,但我的眼中,却觉着凤哥儿是本城最为出色的典史官……这个,只怕会稽城的男女老幼,也是这样觉着。”

赵黼想到昨晚那一场盛大的童子抱鱼灯会,便笑了笑:“虽说的不错,但等他们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只怕唾沫都淹了她呢。”

秋风乍起,吹得前方那树杆竹子簌簌作响。

清辉道:“那世子觉着妇好,花木兰,秦良玉等如何?”

赵黼皱眉。清辉道:“女子所能做的,有时候丝毫都不逊于男子,甚至比须眉男儿更出色。”

赵黼抬手,轻轻地在眉间挠了挠,忽地笑说:“怎么在你心里,崔云鬟已经能比得上妇好,花木兰,秦良玉了?”

清辉道:“我并未这样想,只是说,女子做官,甚至领兵统帅,都是古来有之且传为美谈的。而且,我想跟世子赌一把。”

赵黼挑眉,眼底透出几分饶有兴趣:“你要跟我赌什么?”

清辉说道:“我想跟世子赌,凤哥儿,会做的比本朝许多男子更出色。”

赵黼看着他郑重其事的神情,不由笑道:“你要跟我怎么赌?放她再去帮你,在这儿呆个三五年?”

“并非如此。”清辉摇头,伸手入怀中掏了一份册子,“世子请过目。”

赵黼接过,低头相看。

清辉说道:“这个,是吏部昨日送来的推官铨选策令,要从天底下不胜其数的州县之中,选出三十人为刑部推官,凤哥儿便也在应选册子中。天下典史,数不胜数,此次参与铨选的,不下三五百人,但入选吏部推官者,必须是优之又优。若是她能够从中胜出,是不是就说明她比许多须眉男子更出色?”

赵黼缓缓将册子合上,抬眸看清辉道:“你想让她上京参与吏部铨选?你可知你在说什么?她毕竟……你不怕她被认出来是女儿身?”

刚说完这句,忽地又道:“何况她是从京城逃出来的,就算你有此意,你难道就笃定她还肯再回去?”

白清辉道:“第一,毕竟这许多年过去了,凤哥儿的气质容貌跟先前更大不同。第二,凤哥儿若不愿,我会同她说。这个世子就不必操心了。世子只说,要不要跟我赌一场。”

赵黼笑了两声,看着白清辉道:“小白啊,你可真是为她操碎了心,你可想过……若是白四爷知道了这事儿,怕要给你活活气死?”

清辉道:“父亲有父亲的行事规矩,我也有我自个儿的。这便是我的行事。”

赵黼眼底泛着笑意,深深地看了白清辉半晌,便抬起手来,在他肩头拍了拍,道:“你们父子……虽然行事不同,可真的都是……很让我刮目相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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