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闺中记(389)

半晌,有人方叹道:“我原本虽听闻大名,却从未曾见过其人,还当是何等精干强壮的前辈呢,谁知道竟是个如此面嫩的少年……实在叫人感慨万分,我等俱已老矣。”

又有个说道:“耿兄所言极是,我原本也还当是个满腹诗书的老先生,虽曾听说典史年纪不大,只是不肯信。试看我等,均都是熬到这把年纪,才得上京的机会,哪里想到,这般一个似未弱冠的少年,竟如此能耐,我辈竟无一能比。”

也有人说道:“所谓’甘罗十二为丞相’,还只当传说故事罢了,如今见了谢典史,啧啧,真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啊。”

众人正感慨之中,忽地听得角落里有个声音冷冷地说道:“叫我看,各位哥哥很不必妄自菲薄,如今只见了一面儿,何故就把此人捧上天去,把自个儿跺入泥里似的?”

大家伙儿回头,却见角落里坐着个灰衣少年,看着二十来岁,却是他们这些人中最年轻的,乃是上虞人,曾是县衙内的快手,名唤柯宪。

众人道:“并不是我们妄自菲薄,着实是谢典史功绩了得,难道弟不觉着,着实高不可攀么?”

柯宪越发笑了起来,道:“你们谁也不曾跟他共事过,只听说种种事迹罢了,但焉知这事就是他做出来的?我倒是听闻,会稽的白知县,那才是个最厉害不过的人物,女鬼杀人案,也是他才上任后的第一个案子,此案也全亏他冷静调度,也是他最后率人前往那张府,将真凶缉拿的。如何竟全落在了谢凤的头上?”

大家伙儿面面相觑:“这……”

柯宪不屑一顾道:“且从方才看来,这人不过是个徒有其表的罢了。我倒也听闻,他跟会稽本地徐府的徐大爷二爷交情都甚‘好’,只怕他这般厉害的传闻,也不过是众人给徐家两位爷面子,虚捧出来的。”

忽地有人说:“那戒珠寺一事呢?可是至善禅师亲身经历的。”

柯宪越发冷笑,道:“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你们既然都知道谢凤会来参与铨选,难道事先不曾仔细将他的事打听清楚?这戒珠寺案子,也是徐志清徐二爷陪着的,至于捉贼,那是会稽捕头霍城的功劳,可被你们说来,却都像是谢凤所为似的,何其荒谬。”

柯宪说着,又笑道:“横竖如今大家都来到京内了,是不是真有本事,只要参加铨选就知道了。我看他……不过是自取其辱而已。”

不提众人在背后你言我语,只说云鬟坐车来至京兆府,一路寻思,心里其实也有些猜到所为何事。

她才来京,并不曾做别的,唯一一件事,自然就是艾夫人李代桃僵的案子了。

果然便给她猜对了。

下车之后,自有差人领着入内上堂,行礼完毕,那京兆尹打量云鬟,问道:“你就是跟随晏王世子一块儿上京的谢凤?”

云鬟答道:“正是小吏。”

京兆尹点头道:“我已听说了,你是从江南来京,参与吏部铨选的,如何竟卷入命案之中了呢?你可知,今儿沧州府发了公文过来,说是应世子的命令,在沧河渡口不远发现一具女尸,询问要如何处置呢。”

原来因赵黼一声令下,沧州府果然不敢怠慢,只是找到尸首,却不见苦主跟真凶,倒也难办,虽是天气日渐冷了,那尸首也毕竟不能久留,于是只得发公文往京兆府。

正盖捕头将艾老爷尸首带了回来,隋超也把所听所得,一一说明了。

京兆尹听得如醉如痴,若非是晏王世子亲自插手,而隋超也亲临口述,必然也是难以相信竟会有这般曲折迂回之事。

一路从沧州,到了津门,再进了京畿……一件案子,竟牵扯了三个地方,两条人命,外加一只狗儿。

偏偏赵黼早跑的不见人影,要详细再问也是不能的。

其实就算赵黼在,京兆尹也有些打怵这位主子,不大敢当面相问。

只看在兵部主事痛失亲妹的面上,京兆尹便即刻发信,让沧州府把尸首运往京城,又问那陪着赵黼同行的少年乃是何人。

隋超仔细想了想,道:“说是江南人士,看他年纪不大,仿佛是上京铨选的,这会儿应该是去了吏部了。”

因此京兆尹忙叫人去吏部找人,一打听,才知道去了浙东会馆了。

云鬟亲把所经历的一一说了一遍。又说道:“大人,目下最紧要的,便是尽快将那杀人真凶缉拿归案,那人被世子所伤,应该逃不出很远去,不知先前盖捕头带人追缉,有无发现?”

京兆尹道:“盖捕头回来说,追到了安禄坊一带,便不见了踪影,正如你所说,此前地上还见血迹呢。”说到这里,又皱眉道:“本官也知道该尽快将其缉拿归案,先前被她用毒所伤的几个百姓,仍在医馆里急救呢,听说情形很是不好。”

云鬟并不知道此事,一惊道:“这毒如此厉害?”

京兆尹面有忧色,道:“已经请了一位太医前去了。”

京兆尹敛了神思,只让主簿将录好了的证言给云鬟过目落字,又对旁边主簿道:“是了,去问问季参军,沧州一行取那女尸,他要不要去。”

云鬟闻言止步,回头悄然相看,见主簿起身,便往偏殿出门而去。

云鬟迈步出了大堂,才下台阶,却又停下,见左右无人留意自己,便往右手廊下,于大堂旁边的角门处一站。

就见那主簿正穿过夹道,又往后而行。

云鬟看了一会儿,终于不曾过去,又怕被人撞见了不好,当下只得迈步重又回来,出了京兆府。

却见常管事竟已经来至门口等着迎接,云鬟有些不过意,殷勤谢过,当下乘车而归。

那常管事因不知京兆府传唤是为何事,不免问起来,云鬟只略答了几句。

因知道常管事久居京城,对京内一应事务只怕是极熟悉的。心中一踌躇,便说道:“方才见了京兆尹大人,倒是极和蔼可亲的。”

常管事道:“这位大人,倒是个不错的,京城这般龙蛇混杂的地方,也甚是能吃得开,对我们也多有照料。”

云鬟道:“是么?我初来乍到,并不知道这些,还要先生多多指教才好。”

常管事笑道:“哪里哪里。”

故意又停了会儿,云鬟道:“方才临出来时,又听他们说什么有个季参军,不知是做什么的?”

常管事想了想,道:“典史所说,只怕就是那个‘名闻遐迩’的法曹参军罢?”

云鬟道:“法曹?如何不是司仓……”忙打住口,说道:“这又是怎么说?”

常管事道:“说来,这位参军出身倒也显贵,是勋贵之后呢,可自从进了京兆府后,因任了这法曹参军,专门管刑狱等事务,这倒也罢了,最叫人惊疑咋舌的是,他竟跟着人学那些仵作之事,时常跟尸首打交道,您说可怕不可怕?”

云鬟心头竟禁不住微微地乱跳:“跟……尸首?”据她所知,季陶然,是个最胆小不禁吓的。

常管事只当她也觉这惊疑,便点头道:“可不是呢?这本是最下三滥的营生,他竟也不忌讳……听说将军府里闹了几次,只是不改……且如今的年纪早就大了,换做别人,也早成家立业了,只因他这一宗怪癖,那些有身份的大家闺秀们,哪里肯嫁?是以如今还只是只身一人呢,可看相貌性格,却是极温和好容貌的公子哥儿,唉,真真是可惜了。”

正说话间,就见几个京兆府的人,骑马奔驰而过,常管事忙咬着舌尖不敢吱声。

过了会子,才悄悄对云鬟道:“当真是白日不可说人,您看,那不正是咱们说的季参军么?这又是往哪里去?莫非是哪里又发现了什么尸首了不成?”

云鬟从车窗上往外看,却只看见一道灰白色的人影,同几个公差急匆匆往前,看方向,正是要出城……往沧州去似的。

云鬟呆呆看着,不妨这常管事又念叨说:“但凡是京内出了人命案子,亦或者哪里发现了无名尸首之类,这位参军,从来不惧那些可怖可憎的情形,非要亲自去看呢……听说每次看过,都会大病一场,下次却仍旧要第一个赶去看……你说这是不是怪的很。”

云鬟早放下帘子,将身子贴在车壁上,抬头轻轻地呼气。

不多时回到了会馆,常管事亲自带了入内,道:“住处已经都安置妥当了,就在锦华阁那边儿。”

云鬟并不在意于哪里栖身,只想着方才那惊鸿一瞥,心神有些不宁。

来至住处,却见竟是个单独的幽静院落,二层小楼。院子虽然不大,但却也有假山,许多盆栽,兰草小松等,十分雅致。

且墙边儿有几棵芭蕉,另一侧是一棵老梅,衬着后面的白墙,竟如画儿一般。

早有晓晴迎了出来,常管事笑道:“若有什么需要的,只管吩咐,万不要见外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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