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闺中记(423)

季陶然拉住他道:“不必,我又不是南边儿的,承情了。”

小陈去后,云鬟看着那碗白粥,心里越发暖了,当下便同季陶然对坐,又吃了半个馒头,并些肉卤等物,一时身心皆暖了起来。

吃罢了饭,两人对坐烤火,季陶然又问起第一日来刑部感受如何。

云鬟不想同他说些烦心挫折之事,便只笑说:“自是甚好,这里的大人们都是前辈,我跟着也多学些知识能耐。”

季陶然见她身着官服,比先前越发“沉稳”了,便说道:“你这样新鲜,倒是让我想起先前我刚进京兆府的时候。”

云鬟忙问究竟,季陶然道:“因我家世之故,何况我先前也屡次往京兆府跑,因此上下都认得我,也多方照料,因此人际上是极好的,想必你没有这般待遇。”

云鬟见他半真半假地口吻,知道他必然猜到她不好过,便笑道:“初来乍到,不过如此。”

季陶然点头道:“真正让我难为的,是选择进殓房。”

云鬟听了这句,才慢慢敛了笑,沉默片刻,道:“你是因为我……才如此的?”

季陶然叹了声,道:“一则是因为你,我总不知你的下落,心里悬挂,竟生出些臆想来,生怕有一日,从别人口中得知……所以才想习此行,不过是博个心里上略安。”

云鬟垂眸不言,季陶然又道:“二则,却是因为清辉,你也知道他有那宗毛病,可他向来向往此行,当初还非要拽着我去看那些尸首等呢。后来他去了南边,我也渐渐放开心怀了,他不能为的,我替他为了……哈,如此倒也是一举两得。”云鬟想不到会如此,哑然失笑。

季陶然拿了火筷子去拨那炉火,又说道:“至于其三,我自觉我并无清辉那样敏锐的洞察,也没有你这样的才能……武功又是一般,故而我便越发有意让自己往这行当上历练,若不是碍于家里劝阻,就也……”

云鬟皱眉道:“都说不必这样妄自菲薄了呢?”

季陶然摇头笑道:“这叫自知之明。不过,所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你大概不知道呢,当初,可是严先生亲自教导过我的。他还说,我在此行的悟性不比清辉差呢。”

云鬟不知该如何回答,半晌才说道:“其实验官不过是个差使,只是世俗眼光把他看低了,细说起来,应该也并非看低,只是世人有些畏惧此行,故而避之不及敬若鬼神远之罢了。比如做到严先生这个地步,连圣上都亲口嘉奖的,刑部上下,连四爷见了也要恭敬,世人又哪里敢看低分毫呢?”

季陶然笑道:“可知,这多年来,你是头一个对我这般说的?严先生都不曾这样说过。”

云鬟想了想,道:“小白公子没说过?”

季陶然道:“我怕他悬心,并没有告诉,他自然不会提起此事。”

两人说了半晌,眼见时候不早,季陶然便起身欲去。

云鬟亲自送了出来,正往外行,便见前头白樘正好儿回来。

两下里撞见,季陶然跟云鬟忙一前一后地行礼,白樘才要经过,忽地打量着季陶然,道:“季参军如何在此?”

季陶然道:“来会谢推府,白侍郎从何而来?”

白樘淡然不惊道:“说来巧的很,我正去见过了严老先生。”

季陶然道:“是么?我多日不曾过去看望了,不知先生可还好?”

白樘若有所思地看着他,道:“先生身子甚好,不知季参军此刻可有些空暇?”

季陶然见他话出有因,便道:“侍郎大人可是有事?”

白樘点头道:“若是得闲,可否随我入内相谈?”

季陶然回头看了一眼云鬟,便道:“小谢你留步,我且去了。”

云鬟垂首道:“请。”

且说白樘同季陶然两人仍是一路往内,竟来至白樘的公房之中。季陶然心中有些疑惑,不知白樘郑重其事地请自己进来,是为何故。

却听白樘道:“我方才去寻严先生,其实是为了近来的一件奇案,本想找他出手的。”

季陶然方一笑:“先生曾跟我说过,他年事已高,再不会沾手刑狱之事,只想清淡余生,侍郎大人这一趟,只怕白去了呢?”

白樘道:“倒也不算白去。先生虽不肯出手,却向我指了一人。”

季陶然才要相问,忽地对上白樘的双眸,若有所思道:“侍郎的意思……莫非……”

白樘道:“先生说他毕生所学,已经传了大半给季参军,只不过……参军毕竟身份不同,因此我心里也有些踌躇。”

季陶然道:”侍郎大人踌躇什么?方才我跟小谢也曾说起来,她还说验官行当,也不过是个差事罢了。只不过我资历极浅,先前又只是胡做乱为,并没章法,如今连严先生的十分之一尚且不能够呢。”

白樘闻听,心里反踏实了些,便道:“你可知,这话先生也同我说过。”

原来白樘先前找到严大淼,便说起近来这件案子,严大淼自然是拒绝了,又指他来找季陶然出马。当时白樘便有些犹豫,怕季陶然不顶用。

严大淼才说道:“他虽然年青,又缺乏经验,然而好手都是从点滴做起,当初我才入这行,难道就即刻飞升了不成?也还是从一次次错漏里头找到出路的。我先前已经将我毕生所学传授给他,他如今缺乏的,便是历练。假以时日,自有一番作为,端看你敢不敢用,能不能将他磨出来就是了。”

白樘心里才有些信服。当下便谢过欲别。

不料严大淼又说道:“其实我心目中最属意之人,自然便是清辉公子,只可惜……世上并无双全法,如今清辉公子还在会稽?”

白樘答“是”,严大淼叹息了声,竟而道:“四爷你什么都好,只于这’情’上头,着实太过单薄了,然而人生不过百年,也自弹指一挥的事儿,清辉是个难得的,若是有机缘……不管用些法子也好,把他调回来留在身边儿罢。”

白樘不免便愣怔,严大淼虽一向偏中意清辉,然而因做的是这个行当,心性情绪自然是极内敛的,且又这把年纪,通晓世情,自然不会贸然插嘴人家父子关系,如今说出这话,却有些突兀,且语声里颇有些沧桑感慨之意。

白樘只当他毕竟上了年纪,性情上多半有些变化罢了,因此也随口应承,这才退回。

且说季陶然听了白樘转述的话,若有所动。

白樘顺势便道:“先前那联诗案,最初便是你接手的,今日又新出了第三句案子……”当下,就把今早上那诡异情形同季陶然说了一番,末了道:“如今我想由你来验徐公子的尸首,不知可使得?”

季陶然略有些紧张,虽然在京兆府他也查验过不少尸首,然而这却是在刑部……又当着白樘的面儿,这可是他从小儿敬仰之人,生怕出糗。

当下道:“我并不敢推辞,只是……又生恐负了所托。”

白樘笑道:“不必在意,只需尽力就是了。”

两人说罢,便起身往行验所而去。

先前英二公子跟林公子的尸首,此刻因早就各自带回,由家人掩埋了。故而所需看的只有今日徐公子徐晓的尸身。

行验所的侍者自然跟季陶然熟识,过去数年,季陶然便常常由严大淼领着,亲来看他检验尸首等,是以跟底下众人也都认得。

又见白樘亲自陪着来,不敢似往日般说笑,只肃然侍候。

季陶然上前,却见徐公子的头仍是有些往后背着,只因死的时候保持如此姿势甚久,一时竟拗不过来。

季陶然见他脸色灰中透着青黑之色,又拿起手看了眼,见指甲上也隐隐泛黑,便道:“这是中毒而亡的迹象,只不知是何毒。”

捏着下颌,勉强掰开口看了眼,见嘴角上沾着些紫色粉末,再看里头,舌头上竟也是紫黑一片。

季陶然因听白樘说过有紫色大蝴蝶从他口中飞出的一节,便皱眉道:“这种紫色,看着像是……那蝴蝶何在?”

这会儿巽风因得了消息,早把那蚕丝灯罩罩着的大蝴蝶拿来,隔着蝉翼般的丝帛,那大蝶仍旧在里头上下飞舞,试图破帛而出。

季陶然细看了会儿,顿时认出来,忽然说道:“我曾在严先生的《百物书》书中看过,这个是滇南特有的帝王紫蛱蝶,素来以食腐肉为生,如何竟会从尸首口中脱出?”

白樘见他果然认得,不由面露笑意。

季陶然回头看了尸首片刻,吩咐道:“给我银夹。”

旁边的侍者忙捧着托盘上来,季陶然取了夹子,一手捏着徐公子下颌,将夹子探入里头,掏摸了会儿,竟小心翼翼地夹出了一枚极薄的碎壳儿似之物。

侍者忙又捧了干净托盘上前,季陶然举起来迎着光打量,白樘跟巽风也忙上前细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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