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闺中记(474)

刑部上下见她伤着,自然都来相问,云鬟只说是不留神擦伤了。

众人都不疑心,多数只劝她好生歇息而已。

于公房内看了两份卷宗,小陈便来唤,说是白樘传她过去。

云鬟起身前往,将到之时,便见阿泽跟任浮生站在门口,忽地见她额头带伤,两人噤声。

任浮生便问:“你果然伤着了?是怎么弄得?”

云鬟道:“不留神摔了一跤。”

阿泽冷眼相看,却咳嗽了声。任浮生会意,又见里头没有动静,才又低声问云鬟:“我们才又听说,昨晚上你遇见饕餮的事儿,你果然能用一样奇异的乐器,镇住那饕餮么?”

云鬟还未回答,就听里头道:“谢推府进来。”云鬟向两人一拱手,入内拜见。

公房之中,白樘一抬头,见她额上如此,目光一闪,却并没有问,只道:“昨晚上遭遇饕餮的事,谢推府同我细细说来。”

云鬟便把昨夜经过一一禀明,也并没有隐瞒吹奏觱篥止住饕餮的一节。

此刻阿泽跟任浮生在外头贴着门扇偷听,两个都听得分明,任浮生便喜不自禁道:“你可听见了,果然有这般本事!”

阿泽却道:“你我又不曾眼见,只听他胡吹大擂罢了,我还会说我能一拳打死那野兽呢。”

任浮生不屑一顾道:“这个我却是亲眼看见过的,你连用剑都奈何不了它。”

里间儿,白樘又问道:“你如何会吹奏觱篥,又如何能制住那饕餮?”

云鬟便把曾记起饕餮出现之时,听过那觱篥曲子、而后又慢慢记起来,暗自练习过等内情一一说了。

白樘眼神变幻,望着她垂眸沉静之态,最终只道:“你做的很好,可见这曲子的确对饕餮有效,以后……”

正沉吟中,云鬟问道:“侍郎,请问……侍郎可知道柯宪如今在哪里?”

白樘点头道:“方才有人将他送了回来,只不过……他如今的情形并不好,你且不必前去看了。”

此刻云鬟最担心的便是柯宪,哪肯依从,便躬身道:“求侍郎让我探一探柯推府,昨晚上……他也是为了护着我才受伤了。”

白樘却也答应了,又唤任浮生进来领了她前去。

随着浮生拐过两重院子,不知是因为走得太多,亦或者天气太冷,额头上一阵阵凉飕飕地疼。

任浮生却只惦记着她吹觱篥制住饕餮的那奇事,便道:“谢推府,你不如教一教我那觱篥曲是怎样的调子?下次若我遇见了饕餮,可也要一展神威了。”

云鬟额上突突地乱跳,也顾不得跟他玩笑。

任浮生却又说:“唉,还是罢了,我宁肯不会,也不要遇上那野兽,那可不是好玩儿的,四爷见了都去掉半条命,柯推府也……”

云鬟问:“柯推府果然大不好了么?”

任浮生叹道:“若不得那解药,只怕凶多吉少。”

云鬟道:“解药?”

任浮生道:“我曾听八卫的传奇前辈说过,被此兽所伤,伤口不会愈合,除非得到控兽主人的解药。”任浮生说到这里,便想起一件事来,忙打住话头。

两人说着,便来到一重院外,任浮生指着前头门口道:“柯宪在里头,两三个太医看着呢,能不能好,就看他造化了。”

云鬟早奔了过去,推门而入,扑面便嗅到浓重的血腥气,令人窒息,仿佛是一个不祥的预兆。

里头果然有三四个太医,正不知商议什么,竟没留意云鬟。

从柯宪房中出来之后,任浮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云鬟独自一个站在门口,深深调息了数回,才又往外走去。

方才所见的种种,却已经深深地印在心底,柯宪惨白的脸色,疼得变形的神情,以及那身上、不管换了多少次,都被鲜血浸湿透了的纱布。

由此及彼,她仿佛也看见数年前,另一个人所遭逢过的这场大难。

冥冥之中,忽地有个声音在耳畔低低窃窃地响起。

“他会死……会因此而死。”

额头的血管突突地跳了起来,仿佛血液不受控的飞流而起,要从那伤口里奔涌出来一样。

不知是不是因为血真的又渗了出来,她的一只眼竟似是血红的,又有些滚烫的疼,以至于眼前所见的种种,也浸润在一片透红之中。

云鬟抬手,轻轻地拢着那一处伤,可似乎却不仅仅是那一处伤在疼,而像是浑身上下,四肢百骸。

也有许多旧情场景又涌出来,无法遏制,却又又隐隐贯通。

那个声音又道:“你知道的……所以……要不要及早决断?”

她慢慢地躬身下去,又缓缓地蹲在地上,无法出声,无法静思。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见一声苍老的咳嗽,有人道:“这位,可是谢凤,谢推府?”

云鬟抬头,眨了眨眼,才认出面前这人,正是郭司空。

她左右看了会儿,才发现自己所处的地方,正是软禁郭司空的院落之外,不知为何,今日门口并没有看守郭司空的人。

云鬟撑着墙,重又站起身来,冰冷的砖石硌在掌心,反而觉着有几许痛快。

云鬟站稳身形,向着郭司空行礼:“正是下官。”

第305章

郭司空上下打量着云鬟,道:“早就听闻谢推府大名,今日终究得见,果然是卓质清姿,望之消俗。”

云鬟道:“司空谬赞了。”

郭司空笑了数声,望了一眼她额前的伤,说道:“不知白侍郎可曾同谢推府说过了不曾,当初,我曾求侍郎,许我见一见推府。”

云鬟道:“我同司空却是素无交情,不知司空因何要见我?”

郭司空道:“只因老朽有一事不解。想当面请教。”

此即院中别无他人,只有些风萧萧瑟瑟地吹过,郭司空见她绛衣如火,衬得脸无血色,只是额前的纱布底下却隐隐地透出红来。

司空便道:“请推府同我屋里说话。”

云鬟便随他而行,两人到了厅中,彼此落座。

郭司空静了一静,才问道:“听侍郎所言,那‘一首诗,八人命,怨恨死,血案止’的言语,并那‘一子弦断颈,一子雪埋身’的四句,都是推府所言?”

巽风并未告诉云鬟此情。云鬟眼睫眨动:“是。”

郭司空微微一笑,问道:“那不知,推府又是从何处知道的呢?”

云鬟沉默不语,恍若未闻。

郭司空笑道:“推府不必多心,我并无别的意思,想必你也看出来了,我已经是如此,正是风中残烛,没有几日了,心中除了复仇外,不做他念,只是想临死之前,破解了这点疑窦罢了。”

郭司空停了一停,又说道:“实不相瞒,这‘一首诗,八人命’的话,倒也罢了,只是点破诗中的意思,若是因有人提前窥破《锦瑟》中的玄机,做此推论,倒也不足为奇,然而后面这四句,在听见白侍郎说出之后,却不由地老朽不惊心了。推府可知道为何?”

云鬟略一摇头:“下官不知。”

郭司空道:“推府不知,只是……侍郎却是知道了的。因为这几句,加上下面那四句,都着实是出自老朽之心。”

云鬟听到这里,才抬眸看向郭司空。

郭司空呵呵笑道:“见推府如此,可知我心里越发疑惑了,推府既然不知这几句是出自老朽,如何竟会知晓呢?老朽确信——除了朱姬,这几句话,天底下绝不可能有第三人知道。”

在郭司空听说了郭毅的遭遇真相后,日夜难安,心如在荆棘丛中一般。

又因他从郭毅口中知道这《锦瑟》的来历,一天,推想昔日之事,又想郭毅遭逢之时,不觉心中灵光闪动,杀机交织之下,便起了一种意思。

所以从这《锦瑟》一诗上,便草草地拟了那五言的八句,每一句,都可以做《锦瑟》一句的辞注,同时也代表了这句诗中镶嵌人物的死亡方式。

比如第一句“锦瑟无端五十弦”,说到了弦,所以英梓锦便以弦勒断了脖子,这也正合了他当日在河中,拼死挣扎之时,也曾勒紧郭毅的脖子,几乎先害死他。

而“一弦一柱思华年”,林华死于冰雪之中,直挺挺地动也不能动,喻示他当日在河边只是袖手旁看,尸位素餐。

“庄生晓梦迷蝴蝶”,那食腐的花花蝴蝶从徐晓的口中飞出,却是因在郭毅生死之时,徐晓只顾掀动三寸不烂之舌,撺掇他自去送死。

至于“望帝春心托杜鹃”更不必说了,杜颖本是个害死郭毅的直接凶顽,且毫无悔意,他的心肝都被掏出,便也是直指他毫无心肝罢了。

……

这许许多多缜密细致的安排,都是出自郭司空之心底,身边知道的,也只朱姬一个而已。

所以当日白樘说出之时,郭司空才那般震惊。

因见云鬟绝少言语,司空沉吟片刻,道:“当日我跟侍郎说话之时,曾提了一个法子,我问他一个问题,他也会回问我一个,如此方见公平,不知推府意下如何?“云鬟低声道:“纵然我回答了,司空也未必会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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