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闺中记(621)

不知为何,却有些不安,云鬟定神道:“方才在席上,睿亲王说起那丢了的玉宝镯子,神情有异,你可看见了?”

清辉道:“嗯……只怕那镯子对他而言,自有一番意思。”

云鬟道:“原先我并不曾见过辽国人,如今见了,才知道是这般的……也有粗鲁武夫,也有斯文如睿亲王者……却跟咱们大舜都是差不许多,都甚是水深复杂。”

清辉笑道:“辽人,舜人,却都是人,自也都有七情六欲。只不过分有些格外恶狠的,有的不失良善的罢了。”

云鬟也微微一笑,心中只想捡着些公务正事来说,正思忖中,忽然清辉轻声念道:“有女同车,颜如舜华。将翱将翔,佩玉琼琚。彼美孟姜,洵美且都。”

蓦然间听见这句,云鬟复看向清辉,有些惊疑不信。

清辉抬眼,直视着云鬟双眸,继续说道:“有女同行,颜如舜英。将翱将翔,佩玉将将。彼美孟姜,德音不忘。”

两个人彼此相视,却谁也不曾开口说话,只有清辉的声音,如同冰玉相交,却……隐隐地透出一些别样。

云鬟无法出声,直到清辉道:“你、懂我的意思么?”

袖中的双手不由紧握起来,云鬟屏住呼吸似的,道:“懂。”

清辉缓声道:“这份心事,在南边的时候就已经萌生,然而我从未敢说,……六爷,却是唯一知道之人。”

云鬟的心钝钝地跳疼起来,清辉望着她,又道:“如今我不得不说了,崔姑娘……”微微一顿,清辉改口:“云鬟,你对我……”

四目相对,清辉的眼角有些许微红。

云鬟竟无法直视他的眼神,慢慢地转开头去,呼吸已经乱了。

清辉见她虽不答,可这般动作,心里却仿佛已经明白了:“你……”

他从来不肯表露心迹,今夜,偷着多吃了两杯酒,借着酒力,再忍不住,虽然早就有些预料,可要亲耳听见、亲眼所见,知道了再无所望,怎不叫身心如冰。

清辉失笑:“是我唐突了、我……”他似想笑,却到底笑不出来,红着双眼,却几乎要涌出泪光,“停……”

一声“停车”,还未出口,便听云鬟道:“这一世,我最不想亏对的两个人,可知是谁?”

清辉正要往外,闻言便止住身形:“你、说什么?”

身后,云鬟道:“我最不想亏对的,想要竭尽全力相护相报的,有两个人。”

清辉眼神微动,却并未出声,只听她说。

云鬟道:“第一个,便是表哥。第二个,便是你。”

往事一幕幕,清晰地在眼前闪过:京内跟他初次相见,南边儿的相扶相携,在她自忖绝境,如槁木死灰之时,是他挺身而出,拨暗见光……

直到如今。

云鬟道:“若不是小白公子,就没有今日的谢凤,若无法相报,反而伤到你半分,我已无地自处。”

清辉并未回头,双眼直直地看着前方车门,水光在眸子里涌动:“你何必这样说……”

云鬟道:“可是你或许不知道,走到如今这一步,对我而言意味着什么……这一生我自觉甚是幸运,有你,表哥,承儿……为了你们任何一个,我都可以毫不犹豫地以命相换相护,但是……”

手按胸前,眼中泪水如鲛人珠泪,盈盈剔透,四散跌乱:“对不住……”

清辉回首,望着她肩头微颤,垂首落泪之态,亦红着双眼道:“是我不好,让你为难了……”

云鬟道:“我、只是恨我自己。”

清辉缓缓挪了回来,跪坐在她身前,虚抚过她鬓边脸颊,道:“何必如此,可知你所恨的,正是我所悦的人。”

云鬟抬头,泪眼朦胧。清辉端详着眼前的容颜:“不打紧,你并没伤着我,我其实早就知道了,只不过……想试一试罢了,兴许,我是想让自己彻底死心。”

终于将云鬟脸上的泪珠儿缓缓拭去,道:“一切恩爱会,无常亦难得……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或许,我该感激,毕竟是你叫我懂得了其中滋味。”

仿佛所有言语都成了泪涌,所有的都化成一句话:“对不住……”

白清辉笑:“早知道了,虽看着冷冷无情,心却比谁都软。值得哭的这样么?只是我喜欢你罢了,一切在我,又与你何干?”

第423章

早在先前,清辉留下那句“家里已经在留意我的事”之后,云鬟心中便有些七上八下。

清辉对她好,但清辉从来都冷静超然,虽不似白樘般沉稳,却似对所有都胸有成竹,万事无扰。

云鬟隐隐感知,也隐隐地怕。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也不由自主地替他忧心,故而方才上车后,察觉意思不对,便竭力只说公务。

谁知仍是避不过,仍要直面。

清辉对她的恩,无以言表,也不必说出来。

前世之时,亲情单薄,孤零零似无依无靠,凡有人对她的一丁点好,都会记得牢牢地,不肯放开,自然也永不会淡忘。

今生,清辉为她所做的种种,云鬟也感怀铭记。

她极想要清辉好,丝毫伤跟痛也不要叫他受到,只可惜……竟不免是她伤了他。

他本是个清净之人,得他开口,那必然是忍无可忍的境界,却又偏被拒绝。

他虽说无碍,心底怎会波平如镜?自也有一片狂澜人不知。

云鬟却也痛心自恨。

那一句“对不住”,虽只三个字,却是千钧万重。

车子停在谢府门前,清辉道:“劳你的车再送我一程罢,我便不下去了。”

云鬟落地,目送车子载着清辉离开,眼中的泪却兀自不干,于风中不住坠落。

正呆呆站着,恍然自失,忽听得有人遥遥说道:“在发什么呆?”又道:“又哭个什么?”

云鬟回头看时,却见赵黼正斜斜地倚在门边儿站着。

没发声儿之前,他始终静静默默,因此竟也不知几时在此的。

两人一个在上,一个在下,一个泪光潸然,一个眸色幽沉。

相望之中,夜风掠过。

云鬟张了张口,无法出声。

门首灯笼微微晃动,朦胧微光之下,赵黼的脸色晦明难分。

待两人入了内厅,赵黼问道:“先前不是睿亲王请去吃酒了么?如何这样垂头丧气眼泪汪汪地回来?”

又淡淡地问道:“那马车怎么去了,是送了谁不成?”

云鬟道:“是小白公子。”

赵黼并不诧异,只道:“原来小白也去了……那他又怎么把你惹哭了?还是你在睿亲王那里吃了瘪?”

云鬟道:“都没有。”

赵黼笑笑,斜睨着她道:“当面做鬼,要不要我当面儿去问小白?”

云鬟忙道:“不要去!”

赵黼道:“那到底是为什么?”

云鬟低下头去,道:“是……他为了顾小姐之事忧心,我解劝了几句。”

赵黼问道:“那就哭了?”

云鬟道:“我、我因为想到自己,就有些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之意。”本是瞒他,谁知说了这八个字,竟真的悲从中来,眼睛便又湿了。

赵黼凝眸看她,片刻起身走到跟前儿,便将她轻轻往身上一揽,道:“又瞎说什么?如今我们不是好好地么?只是想些子虚乌有。”

云鬟本不想说谎,然而此事,毕竟不是她一个人,更牵扯清辉。

且谁知以赵黼的性子,听了真话之后,会不会更暴跳起来?

身不由己靠在他身上,敛了心思,极快将泪拭去。

谁知赵黼在她背上轻轻抚过,忽然说道:“唉,我也是后知后觉才知道,虽看着冷冷无情,实则心比谁都软。”

云鬟一惊,竟不由自主颤了一颤,忙仰头看向赵黼。

这一句话,却跟方才清辉在车内对她说的……几乎一模一样。

难道赵黼已经听了去?毕竟……竟不知他是几时出门等候,何况那会儿她心意慌乱,早不知车行何处,几时停下的。

赵黼见她面上有些惊慌之色,却笑道:“怎么了?我就是说你,是了,还有清辉。你们两个可不都是这样的性子?”

云鬟仔细打量,却见他面上并无任何恼怒之色,反若无其事。

然而她的心却仍惶惶:“你……方才……”

不等说完,赵黼粲然一笑,道:“你们两个这样投契,倒觉着像是双生的兄妹,当年白樘是不是有什么内情?你莫不是被人私抱到崔家的?”

云鬟本捏着一把汗,谁知他竟玩笑起来,且又说的如此不像话,便道:“不要胡说。”

因哭过,眼睛乌黑,鼻头却有些红红地,水光润滑,多了几分可怜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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