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闺中记(655)

白樘便是料准了以云鬟的能耐,一定可以想到赵庄手上的那枚金戒。

也正如白樘所说,毕竟她跟太子皇太孙“关系匪浅”,必然会关心则乱,上门问询……甚至“提醒”。

而以赵庄的为人,未必会死瞒着她。

所以……这整个京城,整个刑部,没有人比她更适合去问出真相。

她果然中计,果然“不负众望”。

但是……

云鬟虽不曾再说一个字,双眼却已经通红,眼中的泪虽然竭力忍着,却涌涌闪烁,终究有一滴掉了下来。

季陶然忍不住道:“其实,尚书也是不想你为难的意思,也是为了早点查明真相……”

云鬟充耳不闻。

白樘道:“季行验,你且先出去。”

季陶然有些担心云鬟,迟疑不退:“尚书……”

白樘扫了他一眼,季陶然把心一横,终于转身走了出去。

当即屋内只剩下了云鬟跟白樘两人。

白樘不动声色,只是抬眸淡淡地打量着云鬟,见她站在前方,不言不语,微微垂首,依稀可见眼中有泪不停坠下。

片刻,白樘才道:“当初知道你参与铨选,可知我心中有些惊恼。”

云鬟仍是垂首不动。

白樘一笑,道:“一个女子,竟然妄想进刑部为官。”

他的口吻极淡,其中的嘲讽之意,却比千万辛辣言语更加厉害。

似乎想起往事,白樘眼神里透出一丝很淡的光,唇边笑意却略浓了几分,道:“然而……你在南边儿所做的那些,却也着实叫人……不能视而不见。”

自从云鬟回京,季陶然,崔承,宣平侯等,一一认出她的真实身份。

——但只有白樘,在对待她的时候,总像是对待一名新进的刑官,不管是对任何人提起她,总会以“谢推府”或者“谢主事”称呼。

他就像是从来都不认得的“崔云鬟”,而完全把她当作了一个官员来对待。

甚至,在对待她的时候,比对别人的要求更加严苛。

因为白樘的态度如此镇定自若,公事公办,起初云鬟甚至有些恍惚,甚至怀着一丝极微弱侥幸,仿佛觉着白樘、或许的确并没认出她就是“崔云鬟”。

但其实,又怎能瞒得过他的目光。

毕竟不管是天水还是巽风,都曾被他安排,护送她去江南,后来她跟白清辉公事……点点滴滴,他们怎么会瞒着白樘?只怕他知道的比天下人更清楚。

但是他面上,却泰然自若、深沉的似一无所知。

如今白樘道:“我曾经恼恨过你们这般胡作妄为,却也曾对你寄过希望,因为你毕竟跟千万人不同,你自有一份过人只能……不可否认,你也的确做了许多让我刮目相看的事,我甚至觉着,让你进刑部做刑官,的确是个明智之举,但是……”

云鬟深深吸气,抬头看向白樘。

白樘道:“今时今日,你让我太过失望。”

云鬟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其实早在先前,赵庄中了摄魂术那一次,她的绝口不提真相,只怕就叫白樘不喜了。

直到如今这一次,他才说服了季陶然,诈了她一回,只怕就是要看看她到底会做出如何选择。

白樘道:“你可知道我的意思?”

云鬟竟压不住那发自心底的冷虚战栗之意,颤声道:“是。”

白樘道:“先前严老先生为何而死,你可还记得?”

云鬟眨了眨眼,白樘道:“我当时曾同他说,身为刑官,若为求所谓的公平,无法克己自律,更妄想凌驾律法之上,这才是最大的不公不正。”

云鬟无话可说。

白樘却忽地话锋一转,竟道:“如今,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去东宫,太子跟你说了些什么?或者,给了你什么?”

白樘的审讯追踪,皆是一流,洞察力更且非同一般,先前第一次问起云鬟之时,她因心虚,目光往下,看了胸口一眼,这自然是有紧要物件藏匿之意。

又联想到昨儿季陶然所说,白樘也猜到是什么。

云鬟似要后退,却又停下。

手抬起,想要摸一摸胸口的戒指是否还在,又生生克制放低。

白樘道:“我的话,你听见了?”

云鬟道:“是。”

白樘道:“太子,跟你说了什么?”

云鬟不语。

白樘眉峰微动,眸色深若渊薮:“你难道,还不明白?”

云鬟道:“我明白。”

白樘道:“那么……”

手有些抖,她握着官袍一角,往旁边轻轻撩开,顺势跪了下去。

白樘皱眉:“你……”

云鬟俯身跪了下去:“我自知所作所为,已违背身为刑官之责,也辜负了尚书向来之望,我已无面目再觍颜留在刑部,谢凤……请求辞官。”

满眼珠泪,铿然坠落,云鬟俯身磕头!

第444章

云鬟说罢,只听得“嚓”地轻响,是白樘的手握紧,在桌上微微沉落,坚硬的檀木桌立即透开一道冰裂似的暗纹。

她竟不能抬头。

不记得是如何出了门的,潮润的雨气扑面而来,继而是雨声,聒聒噪噪,嘈嘈切切,像是生恐她的心绪不够混乱。

门外三两步远,季陶然正靠墙而立,惶惑紧张担忧之际,耳畔只听到一声“出去”,隐约带几分愠怒。

季陶然抬头之时,却见云鬟正从内退了出来。

忙站直了,仓皇中,他只来得及叫了声:“阿鬟……”

云鬟却仿佛并未听见,甚至未看他一眼,径直竟去了。

季陶然欲拉住她,手在袖子上握了一把,他本就未敢十分用力,那官服的缎面又竟有些凉滑之感,于指间略略一碰,旋即滑落成空。

季陶然略微迟疑中,云鬟已经走开了。

凝望那道背影,季陶然喉头动了动,最终只是长叹一声。

且说云鬟回到公房,环顾周遭,那无法容身之感越发重了几分。

转念间站起身来,疾步走到门口,才要迈出去,忽又停下。

怔怔站了片刻,便又回到桌边儿,举手研了磨,又抽一张纸。

小毫蘸了墨,笔尖在白纸之上游弋停顿,如此犹豫半晌,才把心一横,一笔一划,写出两个字来。

凝睇想了半晌,正要再往下续写,外间有书吏来到,竟禀道:“主事,大理寺的白少丞来寻。”

云鬟长睫一眨,问道:“可说了是有何事?”

书吏道:“着官服来的,且方才像是已经去了尚书那边儿,只怕是为了公务。”

云鬟听见已经去见了白樘,心头抽了抽,便略微苦笑,道:“公务么?我已经不能……”

才说到这里,便见白清辉从门边儿走了出来。

云鬟噤声,垂眸看了眼手上的字纸,便拿了旁边一本卷册遮压在上面。

那书吏知道他们两个素来相熟,当下也不打扰,便袖手退了。

白清辉进了门来,道:“你已不能怎么样?”

方才他在门口上只一站,就看出云鬟的气息跟昔日有些不同,且眼睛还是红的。

云鬟起身迎了他,问道:“你……方才去见过了尚书了?”

清辉道:“是。”

云鬟道:“不知是为了何事?”

清辉道:“我手上有个案子,有些难办,故而想要你相助,还要劳动季陶然,故而今日特来刑部禀请一声儿。”

云鬟道:“尚书……如何回答?”

清辉略带些许疑惑看她,道:“尚书自然是应允了。三法司之间本就该相互协助。怎么了,你的情形不对,可是有事?”

云鬟听了一声“应允”,略觉意外,转念间,目光向着桌上那张纸扫了一眼,又有些了然。

当下摇头道:“并无。只是、不知你有什么案子?”

清辉道:“还记得先前我们在醉扶归见过的那个、跟柳纵厚一块儿的男子么?”

云鬟听他提起此人,道:“自然记得。”

清辉道:“这人死了。”

云鬟微睁双眸:“死了?”

清辉道:“是。”说到这里,便听得门口有人咳嗽了声,却并不进来。

清辉跟云鬟转头看去,却见来者竟是季陶然,仓促扫了云鬟一眼,便又转开目光。

清辉道:“你如何不进来?又咳嗽什么?”

云鬟并不言语,静默低眉。

季陶然方走进来,讪讪道:“我听尚书说,你找我?”

清辉道:“是,我有一个案子,要你们两位相助,方才正跟谢主事说明。”便又将柳纵厚那“好友”身死之事说知。

季陶然也甚是震惊:“因何而死?”

清辉道:“正是死因可疑。人死的并不是地方,死状又难堪,且毕竟是禁军身份,便未曾张扬出去。所以要查起来也有些格外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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