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闺中记(704)

刑部之中,白樘接到宫中使者所传口谕,有些惊疑:“这会儿要召皇太孙?不知所为何事?”

那传旨太监道:“陛下并没说,只叫快去,请尚书快些协同行事。”

白樘略一思忖,不敢怠慢,便命巽风跟浮生一块儿去天牢“请”赵黼。

赵黼数日水米未进,只因他毕竟行伍出身,曾经两军交战山穷水尽的时候也曾熬过,是以仍是精神强悍,未曾倒下。

若换作第二人,早支撑不住。

只不过巽风跟浮生相请,却未曾“请动”。

因使者还在等候,白樘只得亲来相看,开了牢门,问道:“听闻殿下不肯进食,可还能撑得住么?”

赵黼冷冷然,更好像什么也没听见。

白樘道:“如今圣上召见,我陪殿下入宫面圣,殿下若无大碍,且请……”

见赵黼毫无反应,白樘一挥手,巽风浮生等便暂且退出。

白樘道:“先前谢主事来见殿下后,可知萧利天也寻过她?”

赵黼眼珠动了动,却仍不曾出声。

白樘从后相看,复曼声道:“殿下不想知道萧利天对她说了什么?”

赵黼这才冷笑:“尚书何必卖关子,尚书向来对别人说了什么是最清楚的。上回她来见我,尚书听得可也满意?”

原来上次云鬟来牢中相见,赵黼早听出隔壁间有些异样动静,当时他虽心神不属,但只一想,就知究竟。

白樘见他道破,却仍泰然自若:“原本是我进宫求情,圣上便命我跟王公公一块儿旁听。”

赵黼复冷道:“难为尚书了,偷听也能说的如此冠冕堂皇,奉命而为。”

白樘却偏偏说道:“只是,虽然我在场,不至于会眼睁睁看着谢主事自残,可殿下也毕竟心狠了些。”

赵黼忍无可忍回头:“不错,我是因为听见你在场,所以知道你必然忍不住会出面拦着她,你……你……”

忽然想到今夕何夕?哪里是好辩论这些的时候,赵黼压了那气,忽地凉凉一笑:“我不跟你说了,现如今说什么都是无用,只有一句,你若真的对她有心,那么……”

一想到那下雨天所见,心忽然乱跳且绞痛。

赵黼强作无事,只漠然道:“你对她好些。”

白樘仍是淡淡地,仿佛不懂赵黼在说什么似的:“既然如此,殿下可随我进宫了么?”

赵黼觉着已经将心掏出来了,对方却仿佛并未搭理,他愤愤转头。

本有生无可恋之意,是以就算宫内有诏命,他也不放在眼里,横竖已有必死之志。

但跟白樘说了这几句,不知怎地,心里竟又有一蹙火苗,有些艰涩地烧灼,当即冷看了白樘一眼,咬牙道:“我怕你们么?”跳下地来,便往外去。

谁知他毕竟是入定良久,双腿气血不畅,几乎一个踉跄,忙扶着门扇站住。

又因饿了几天虚耗身子,竟有些手颤心跳,眼前微微发昏。

白樘在后过来:“殿下如何?”举手将他的手臂扶了扶。

赵黼将他的手推开:“死不了,若这会儿死了,倒也干净!”

这一行人出刑部,风驰电掣往皇宫而来。

正将到皇城之时,忽地见眼前一道雪亮光芒闪过,只听得“咔嚓”一声,一道极长而刺眼的闪电,从紫禁城的顶上斜斜地蜿蜒劈过。

白樘微微色变,抬头看去,却见在那巍峨的皇城背后,阴雨密布,隐隐地有雷声轰鸣,火蛇乱窜,似一场极大风暴,正在等待拉开序幕。

白樘心头震动,一念之间,几乎就想要勒住马儿,仿佛这一去,便会有什么骇人的大事发生。

但是宫使在侧,皇命在身,白樘屏住呼吸,刹那间,耳畔是崔云鬟的那句话:尚书可否质疑违抗圣意一回?

刹那迟疑,前方宫门已开。

黑洞洞地皇城大门,像是一头巨大的野兽慢慢地张开了嘴,风雷闪电中,响起隐隐地咆哮声。

寝殿门口,赵世仰头看着夜空中风云际会,心头竟也有些微澜起伏。

宫奴长长地报了声:“皇太孙殿下,刑部尚书进见。”

赵世回身,缓缓地步回龙椅上坐定,目光往下扫落,便见两道人影从殿外前后而入。

白樘倒也罢了,赵世只是打量着那一身玄衣的赵黼,不过才这几日,他居然憔悴瘦削了许多,腰间的衣带都仿佛宽了些许。

整个人看着沉默而清瘦,跟赵世记忆里那个明朗的少年……全然不同起来。

看着,竟有些难掩地心疼。

虽然知道不可避免,这一刻,赵世心中仍是想:倘若时光倒转,一切还有所选择的话,宁肯再多下些力气隐瞒,不让他知情,或许事情就不至于到达这一步。

赵世道:“白爱卿,你且殿外等候。”

白樘遵旨,仍旧退出殿外。

殿中,只有皇帝跟赵黼两人相对。因格外沉默,殿外的风雷之声隐隐传来,格外清晰。

半晌,赵世道:“听说你在牢房之中,水米不进,是为什么?”

赵黼冷冷淡淡,一声不吭。

赵世道:“你莫非是想饿死自己么?”

赵黼仍是不理,从进殿内后,他也未行礼,也未跟赵世目光相对,就仿佛在无人之境。

也许是从来纵容他惯了,如今看他这般模样,赵世竟并没有多恼怒,反而觉着有些好笑,便道:“就这么不想活了?”

赵黼听他声音里带笑,方冷然抬眸:“皇帝陛下是什么意思?要处置似我们这等待罪死囚,难道也不肯给个痛快,还要猫捉耗子般戏弄妥当才动手?我死了你岂不是更高兴么?”

赵世道:“哦,朕尚未给你定罪,你自个儿倒是先定了?”

赵黼竟道:“是!绝不敢再劳烦皇帝陛下半分。索性让我自生自灭去了,岂不便宜?”

皇帝一时并没有再开口,眸色几度变换:“朕知道你心里恨朕,可是……就如同我先前所说,你是最像朕的一个子孙了,倘若你在这个位子上,你又会如何料理此事?”

赵黼嗤笑出声,面露不屑:“我可没有皇帝陛下您这般心忧,因为我只有一个女人。”

——这可果然是他的回答方式。

皇帝语塞,几乎就忍不住笑出来,然而毕竟已经不是昔日相处的时候了。

赵世摇了摇头,叹道:“你是说,谢凤吗?”

他顿了顿,忽地道:“不,或许,朕该叫她……崔云鬟?”

赵黼原本睥睨傲慢,直到皇帝说了这句,才变了脸色。

他微睁双眸,继而又攥紧了拳头:“你、你怎么知道……”眼中透出忧疑震惊交织之色:“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的?”

赵世轻轻地敲着龙椅的把手,慢条斯理道:“不必问,你只需要明白,朕……曾经为了你,曾做到何等的宽容厚爱。”

赵黼心头微震,咬牙跟皇帝对视片刻,暗怀警惕冷笑说:“那又怎么样?以前有多宽厚,现在就有多狠辣,不是么?”

第470章

寝殿深深,白樘站在殿外,纵再如何凝神静听,却也听不见里间在说什么。

身边一并侍立的,是赵世的贴身太监王治,一会儿回头看看里间儿,一会儿又看看白樘,脸上有些不安之色。

可白樘自始至终却总是垂手默然而立,一言不发。

王治端详了几次,终于忍不住,便道:“尚书,这陛下跟皇太孙两个单独在内相见……可妥当么?”

下了天牢的人,本要加手铐脚镣的,因赵黼毕竟是皇太孙,所以原先其实并不曾为他上镣铐。

只不过先前带了出牢狱的时候,为安稳起见,便将他双手加了一副。

听问起,白樘道:“公公放心,圣上心里自然有数。”

王治点点头,又道:“是是,有尚书在就好了,我只是胡乱操心。”

才说这两句,就听得隐隐地那闷雷声更响了些。

秋风自廊下狂卷而至,一些小内侍几乎站不住脚,身子乱晃。

王治抬起衣袖遮脸,等那阵风过去,他仰头看看那阴沉天色,揣手叹息道:“唉,像是要有一场大风雨,一场秋雨一场寒喽。”

复扫一眼身边人,却见白樘人在狂风乱雷之中,却岿然沉静,望之若山,实在可敬可叹。

是夜,谢府。

因有圣意,侍卫把守谢府,等闲之人无法出入。

然而今夜,却有一个人,在风雨来临前夕,来至谢府,登堂入室,并无阻碍。

云鬟迎了,亲自陪入书房。

晓晴伶伶俐俐地送了茶来,又将房门掩起。

一门之隔,外间的风雷之声才小了些。

云鬟抬眸看着眼前人,见灯影之下,对方的容貌越发娟好秀美,透着恬然安静之意,却正是薛君生。

薛君生面上一抹浅笑,道:“本不该在这时侯贸然前来,不过……前日见后,一直放心不下,只得唐突来探,你不会怪罪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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