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闺中记(722)

赵世浑身发抖,牙咬的咯咯作响,他看着云鬟,寒声说道:“可惜,可叹,朕费尽心机,为他留着你,为他铺路,为他为他,一切都是为了他,最后,他却是半个辽人!该杀的辽人!”

皇帝的口吻里又带了怒意。

云鬟起初不敢抬头,只是盯着面前那颜色暗沉的地毯,直到听了赵世说最后一句。

不知哪里生出一股勇气来,云鬟道:“陛下就这么在意殿下的出身么?”

赵世沉默。

过了会儿,皇帝才缓缓道:“你,果然是知道的?”

云鬟一愣,继而反应过来,心中森凉。

她只在乎替赵黼辩解去了,却没想到,赵世老谋深算,竟用这句话来诈她。

赵世虽知道云鬟是个女儿身,也知道她有非人之能,跟赵黼又“关系匪浅”,却不知她对赵黼之事上知道多少。

如今听她这样回答,自然便知道了。

两人相对无言,各怀心思。顷刻,赵世道:“告诉朕,你是怎么知道的?”

云鬟想到赵黼跟睿亲王相似的特征,然此刻提起这一节来,岂不是越发刺激了赵世?便道:“是睿亲王说的。”

赵世道:“哦……原来是他。朕也觉着是他。只是他又是几时知道的呢。”

云鬟道:“小民不知。”

赵世拂过下颌上的花白胡须,思忖片刻,说道:“对了,你方才说什么?朕在意他的出身?不错,朕的确在意,能继承大统的,自然要血脉纯正,怎能是半个辽人,当初,朕本不想让英妃有孕,便是怕生下皇子,祸乱朝廷。”

云鬟见已经说开,便有破罐破摔之意,道:“陛下,请恕我放肆,这许多年来,皇太孙殿下可做过任何祸乱大舜之事?”

赵世哼道:“那是因为他不知道自己的出身。如今知道了,你且看看,还不是跟着萧利天走了?”

有一句话在心底鼓动,云鬟终于忍不住道:“那是因为,他以为自己已经被大舜所抛弃。再加上太子跟太子妃……”

赵世脸色剧变,喝道:“住口!”

云鬟停口,耳畔听到赵世呼哧呼哧急急喘气的声响,云鬟沉默片刻,便说道:“陛下,陛下既然曾偏爱皇太孙,又怎会不知道他的为人?他从来侍奉太子太子妃至孝,对您也从来孝顺,可以说,他乃是一片赤子之心相待父母跟祖父……就算是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世,难道就能抹杀昔日的种种亲恩?”

赵世眉头锁住,半晌才道:“你好大的胆子,这样还敢替他说话。”

云鬟道:“我并不是只替他说话,而是……替太子跟太子妃,以及整个大舜,帮殿下说一句公道话。”

她的声音轻且有些略淡,赵世却觉着字字打在自己心上,难受非常。

炉子里的龙涎香已经燃成了灰,皇帝的目光在最后一缕烟烬中,忽明忽暗。

赵世说道:“你如今已经是自身难保,竟还要替他说话?你可知你犯了多少死罪?女扮男装,祸乱朝纲,协助萧利天,偷进禁宫……先前还有他在护着你,如今,朕大可将你杀之!”

云鬟默然,赵世奇道:“你没有话说?”

云鬟道:“只还有一件事,求圣上恩准。听闻薛君生被囚禁监察院,当初是我求他去偷摄政王的令牌的,还请圣上恩准赦免他的罪过,加在我的身上。”

赵世笑道:“原来你临死之前,只惦记着此人。”

云鬟道:“是。另外,若圣上能再将我先前所说的话思忖一二,我便死而无憾了。”她伏身磕头。

赵世眼神冷峭,沉吟良久,忽然说道:“好。朕就如你所愿。”

云鬟深吸一口气,才要磕头,赵世说道:“先前太子跟太子妃身死之事,虽然已经交给白樘,不过毕竟此事乃是内宫发生的,想白樘也是有心无力,先前你不是多有能耐么?如今,便让你戴罪立功,你若是能先白樘一步查明此案,朕便会赦免你的死罪,薛君生也不会追究,你若是不能……”

云鬟大为意外,抬头道:“圣上?”

赵世道:“你觉着如何?”

云鬟看着眼前这双莫测高深的眸子,终于道:“臣领旨。”

云鬟进宫前其实已经有些疑心,为什么崔侯府会被以通敌的名义被抄查,如何她一回来,便很快撤销了罪名?原来……赵世竟早知道了一切。

倘若她真的跟萧利天一走了之,崔侯府跟谢府的人,甚至其他跟她相熟的门庭,在皇帝的迁怒之下,只怕都会遭殃。

这一番的面圣之后,赵世御赐了云鬟一面令牌,许她能自由进出宫门。

云鬟也终于能从刑部回到谢府,跟晓晴等相见,自如隔世重逢般,众人都喜极而泣。

但是另一面儿,昔日的东宫,却赫然愁云惨雾……无法形容。

因操办太子殿下夫妇的后事,每日里文武百官前往祭祀吊唁,素衣如云。

云鬟想到赵庄昔日那样敦厚仁和,难掩悲痛,却也亲去东宫,见了灵雨,彼此大哭。

又留在东宫,尽心竭力地帮忙操持种种,不必赘述。

对于云鬟可以持令牌进出宫门之事,朝中只掀起一丝小小微澜,只因有另外一件事,在七七四十九日水陆道场过后,于京城乃至整个天下,极快地传扬开来。

京内跟赵黼素来相好的人中,张振是最先知道的,只是竟不知往哪里去打听详细,皱眉想了半晌,便想到云鬟,当即打马往谢府而来,却听说人被静王府请了去。

张振焦急非常,赶至静王府,正见云鬟出门,立即迎了上去:“谢主事!”

云鬟抬头见是他,不知所来何故,张振翻身下地,将云鬟往旁边拉开数步,才低低附耳说了一句话。

云鬟皱眉道:“将军哪里听来的?”

张振道:“我的人探听到的,说是已经传遍了几个州了,这到底是从何说起?”

因见云鬟不答,张振又说:“先前只说萧利天挟持了皇太孙……我心想他的武功谁人能及,怎会落在辽人手中,难道这话果然是真?是他跟着萧利天走了?”

原来张振所听说的,却是有人说赵黼乃是英妃之子,因不被皇帝所容,故而跟睿亲王萧利天回了辽国,这传言在大舜数个州府传的沸沸扬扬,有人嗤之以鼻,有人惶恐忧心,形形色色,不可胜数。

就在传言如野火燎原、引发无数猜测之时,远在云州,昔日的晏王府中,赵黼一身素衣,头裹着孝带,跪在昔日的厅中。

桌上立着两面灵位牌,跟前儿黄铜盆中,已经烧了厚厚地一堆纸钱灰。

身后厅门口,三十六骑已经到齐,连同雷扬等几个心腹在内,也均着素服,垂首肃立。

而在赵黼的身旁,另有一人,却正是宣平侯蓝少绅。

赵黼在此守了三天三夜,期间想到昔日在此地的种种,悲哀伤痛过度,晕厥了几回。

见他烧过了纸钱,又磕头完毕,宣平侯将他扶起来道:“殿下且节哀。”

赵黼双眼通红,眼睛看着面前的灵位牌,泪却总是不能干,不由自主地便从眼中滑了出来。

“放心,我无事。”赵黼仍是一眼不眨地看着前方,嘴角却露出一抹笑意,“我不会让父王跟母妃失望的。”

宣平侯心中难过,赵庄也算是几位王爷中,他最为钦敬的人物了,万没想到竟落得这般下场。

想当初他在京城,而赵庄一家人在云州,如今彼此倒转……却仿佛命运也彼此倒转了。

赵黼深吸一口气,举手擦去眼中泪水,转身走至门口。

云州的冬天来得格外早些,天边彤云密布,阴阴沉沉,似要落雪。

赵黼负手仰头看去,系在额前的白色孝带随风往后扬起,烈烈有声。

宣平侯道:“殿下,此后你有什么打算?”

赵黼道:“我……想先去大辽。”

宣平侯大惊:“殿下!”

赵黼一笑:“放心,去大辽罢了,又不是要归顺大辽,如今两国已经议和了,我便去大辽走一走也无伤大雅。”

宣平侯这才松了口气,点头道:“如此倒也使得。”

赵黼转头看他:“对了,有一件事,想要请教侯爷。”

宣平侯才要问是何事,对上赵黼的目光,心中一动,竟问不出口。

果然,赵黼道:“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我想知道这个的详细,不知侯爷可否赐教?”

宣平侯喉头动了动,见左右都是他的心腹,却仍面露忌惮之意,道:“殿下可知道我为何要自请调来云州?”

赵黼道:“侯爷向来是个最机变之人,若非京内呆不下去,自不会来此苦寒之地。”

宣平侯苦苦一笑:“不错。因我自知,若继续留在京中,将身不由己陷入凶险的漩涡之中,只怕于自己于家人,都有妨碍,故而我才退一步。”

赵黼道:“是太极会逼得你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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