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闺中记(769)

风吹雪打,赵穆自觉仿佛化身一尊冰雪雕像一般,从头到脚一概地冷,心头那一抹余温仿佛也在极快消逝。

东阁殿内,一声锐响。

静王蓦地回头,头顶的灯笼光动,将他的脸照的分明了些。

目光闪烁,赵穆忽然道:“你恨他么?”

赵黼道:“你指的是……皇帝?”

静王道:“除了他,还有谁。”灯光之下,唇角一挑,“你,或者是他,大概都不会相信,都觉着是我害了三哥,然而我并没有。这话你们都不信,然而我知道……若是三哥还在,他会信。”

乱雪之中,眼中有些晶光,静王道:“可知,兄弟几个之中,我最羡慕的人,就是三哥。”

赵黼不语。

那风如刀,似能伤人,两个人眼睛都有些红通通地。

静王背对赵黼,微微仰头:“他是真的能将所有都抛下的人,是真正大智若愚、表里如一的人,我敬他。”

赵穆道:“我不会害他。不管你们信不信,当初我劝他的那些话是真心的,只不过我难以相信,偏是因此而害了他罢了。”

往前走了一步,却又停住,赵穆道:“或许是我错了,三哥那样的性子,本就不适合留在这皇城之中,但偏身不由己,不能后退,他如此,我也如此。”

举手将脸颊边儿的冰冷擦去,赵穆回过身,神色已经恢复昔日的平静,道:“昔日窦鸣远杀崔钰的那件事,是我所为。我知道有人容不得他在位上,所以设计安排窦鸣远行事,无非想借此坏了他的声名,逼圣上废太子,却也保住了他的性命。不然的话,我大可让窦鸣远直接杀了他,或者有一千万种法子可以动手……但是我并没有。”

谁知道偏有个崔云鬟在身边儿,竟把那罪名都兜揽了过去,仍是保得赵庄无碍,且又揪出窦鸣远来。幸而这局布的深,将嫌疑引到恒王处。

那日白樘质问,自是看破了窦鸣远案是静王背后操纵。

赵穆道:“所以你总该知道,三哥的事,跟我无关。”略顿了顿,静王道:“至于你一路上……”

正说到这里,便有整齐的脚步声起,廊下一队禁军破风雪急急而来。

赵黼道:“东阁里的,是什么人?”

静王道:“沈正引。”

赵黼道:“他想干什么?”

静王道:“皇上容不得他,他也心知肚明。”

赵黼道:“你跟他合谋……想要谋反么?”

静王不答,面上反而露出一种有些古怪诡异的笑。

赵黼看看他,又看看身后那一队旋风似奔来的禁军,忖度中,是静王道:“方才我问,你恨不恨他,你尚未回答我。”

赵黼皱眉,继而道:“恨。”

静王低低笑了两声:“为什么?”

赵黼冷冷道:“为所有的覆水难收。”

萧利海葬身火海,赵庄夫妇双死宫中,云鬟曾生死一线,而他亦是九死一生,若说这一切的源头都是赵世,也不为过。

静王道:“若有个机会在你眼前,让你可以报仇,你会怎么做?”

赵黼的目光自静王面上掠过,看向他身后的东阁门口:“你是何意?”

静王道:“沈正引曾告诉我,就算是无所选择,圣上仍旧不会选择我,我原本不信,但是今夜……”

赵黼道:“你果然是要谋反?”

满地雪白,踩上去满耳咯吱咯吱地响,雪已经没过了靴子尖,脚步凌乱地踩进雪中,带的地上的雪花溅舞,复又落定。

身后足印,却又很快被飞雪填满。

云鬟往东阁方向疾奔,不免跌倒了两次,却又很快急急地爬起身来。

呼吸急促,只得微微张开口,有雪花飘入,倏忽化水,沁凉冰冷。

还未到达东阁,远远地便看见那廊下站着两人,一个身着朱红色吉服,戴王冠,自然便是静王赵穆。

但另一人,却是禁卫打扮。

因背对着她的方向,无法看清面容,飞雪迷蒙微光笼罩之中,只隐约瞧见那宽肩窄腰的身段。

云鬟几乎一眼便认出是谁,却也在瞬间几乎站立不稳,往前一扑,忙搭在栏杆上,却摁了一手冰冷绵软的雪。

因她跑的甚急,浑身发热,手心滚热,雪陡然化开,冰冷冷湿淋淋地。

云鬟想要叫一声赵黼,先前那浸入口中的雪水却仿佛化成了冰,涩涩凉凉地堵着嗓子,只顾目不转睛地望着那处,被雪打湿的双眸朦胧。

她按了按喉咙,想要再向着赵黼身边儿奔去之时,耳畔却听到一声凄厉呼喝。

云鬟一愣,目光转动,蓦地看见就在东阁之后,那原本因飞雪飘零而阴暗如墨的天空……赫然竟闪出一片隐隐地血红!

第507章

脚步蓦地刹住,云鬟抬头仰望那乱雪之中,赤红隐隐之处。

许是雪迷了眼,许是因忽然看见赵黼出现眼前而心慌意乱,过了会儿,云鬟才认出那是……火。

是哪里失火了。

火光冲天,映的头顶飞舞纷乱的雪片也带着淡淡地轻红。

瞬间有些分不清楚,这到底是在宫内,还是宫外。

云鬟仰看了片刻,才又想起赵黼,忙又看向东阁外廊下。

谁知定睛看时,却大吃一惊,原来彼处已经空无一人,原本站在那里的静王跟赵黼,竟然双双不翼而飞。

云鬟睁大双眸,就好像心也在这一刻被掏空了。

漫天飞雪,而她伶俜独立,屏住呼吸,呆呆地看了半晌,才提起袍摆,疯也似地往那处狂奔而去。

云鬟从廊下经过,仍未找到赵黼跟静王两人,进了东阁,却只见几个禁军守在门侧,里头却空无一人。

守门的禁军以为她是来见皇帝的,便低声说道:“您还不知道呢,方才有人意图行刺圣上。”

云鬟眼前蓦地出现赵黼跟静王对峙的那一幕:“是、是谁意图行刺?”

禁军道:“这话本不敢说,但……”因见左右无人,便悄悄对云鬟道:“听说是沈相爷的人。”

云鬟原本提到了嗓子口的心才又缓缓放下:“原来是相爷?”

因知道不是赵黼,几乎连打听赵世如何都忘了。

那禁军道:“幸而静王殿下早有防范,才未曾让贼人得逞。”

云鬟因见了赵黼,其他的都不曾放在心上,只是若跟此人打听,又怕这人不知道,反坏了赵黼的事。

因问:“怎么不见静王殿下?”

禁军道:“这个却不知道,我们是后来的,那会儿事情已经平息,只怕殿下自不知去了哪里。”

又问赵世,却听说赵世已经被王治陪着回了寝殿。

云鬟疑心静王正伴驾,还想去打听打听,才要走开,便见廊下匆匆地有数个内侍跑来,一边儿慌里慌张道:“不好了,不好了。”

那禁军拦住,喝问道:“张皇什么?”

众太监们止步,其中一个便说道:“雅韵殿那儿不知怎地,竟着火了!你们还没看见么?东阁后都红了一片。”

侍卫们这才惊动起来,纷纷眺首仰望。

云鬟睁大双眼,这才明白原先她所见的那一片红,竟果然是宫中走水。

方才只顾来寻赵黼,心头还想着今夜正是除夕,兴许是坊间有人放烟火,所以映红了半边天,也未必是走水。

因此事跟赵黼不相干,云鬟按捺心跳,转身欲往别处去寻。

还未走开,便听一个太监道:“雅韵殿是淑妃娘娘所居,听闻今夜静王妃还带着小世子在那儿呢。也不知如何了。”

云鬟蓦地止步,心复乱跳起来,难以自禁。

偏偏另一人道:“是了,方才我隐隐地看见似是静王殿下往那边儿去了。”

众人都有些惊悚,沉默半晌,有个嘀嘀咕咕道:“阿弥陀佛,正是大节下,可万万不能再出事了。太子的事儿才过去多久,若静王殿下再,那我们大舜朝岂不是就……”

其他人忙斥责,喝令打嘴,这才缄口去了。

云鬟站在旁边儿,听得清楚明白。

几个侍卫见她站在风口里,正要招呼她入内避风,云鬟却一言不发,握拳疾步去了。

几乎是本能地,云鬟知道赵黼必然是去了雅韵殿。

偏偏又是失火。

她曾对赵黼说——“水火无情”。

云鬟会水,所以对她来说,水还且罢了,最难消受跟面对的,是火。

那日在街头,无意遇见失火,有小儿困于楼中,赵黼纵身闯入火场相救。

云鬟在外相看,胆战惊心,无法形容当时的恐惧。

所以在赵黼返回之后,才那样失态。

其实赵黼也明白她如此的缘故。因为这件事,是两个人都不能言说的。

虽心照不宣,却不约而同地避忌。

当初发现复又苟活一世时,想起前生种种,时而切齿痛恨,时而长吁短叹。

有几个场景,是她不能去想,想到便会失陷失控似的。

其中最为叫人痛心疾首的,自是青玫之死,季陶然之死,然后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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