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闺中记(779)

云鬟心中略觉古怪,雅韵殿,鸣凤宫,这次要害的是小世子宏睿,当初那次,却是为了赵黼而生。

周天水道:“至于我来找你,倒的确有件事儿。”

云鬟敛神看她,天水却打量周遭。

方才灵雨因见两人仿佛有事相商,便退了出去,天水才握着云鬟的手,道:“是四爷叫我来,告诉你一句话。”

云鬟心头无端惊跳,对上周天水的目光,问道:“不知是什么话?”

天水凑近她的耳畔,低声道:“四爷说……”

天水的转述钻入耳中,令云鬟的耳畔嗡嗡响了起来,也似有个声音在耳畔聒响,跟此刻天水的字字句句,重叠切合,萦绕不退。

赵黼出了含光殿,却见雪已经有渐小之势。

满目所见,重重宫阙殿阁都被一片绵冷的白雪覆盖。

已是寅时之初,最冷的时刻。

小黄门在前方挑着灯笼引路,暖黄的灯笼随风微微摇晃,也不知是因为地滑还是心慌,竟一个失足往前跌倒过去,那灯笼顿时便被火引燃,在雪中烧做一团。

赵黼止步皱眉,燃烧的火光照的他的脸半阴半晴。

那小黄门昏头昏脑地爬起来,翻身跪倒,颤声求道:“殿下饶命,殿下饶命。”

赵黼负手往前,这小黄门吓得往后一仰,瑟瑟发抖。

原来赵黼名头虽大,先前也频频出入宫闱,但却也并不是宫中每个人都认得,何况又有些新进的。这小太监便是如此,本听了好些关于他的传闻,什么具有辽人血统,杀人如麻,从来又最是嚣张,皇帝都奈何不得他,看谁不顺眼,举手就能掐死,竟是个三头六臂青面獠牙残忍嗜血之人……这许多骇人的话。

那些知道底细的宫人,却因赵黼的身世扑朔迷离,性子燥,先前又去过辽国,皇帝的意思又摸不透,故而先前听说传令,一个个推三阻四,只叫这新人出头。

先前迎了赵黼出来,壮着胆子看去,见是那等相貌,惊为天人,一路上神思恍惚地乱想,不觉失足跌倒,又怕惹怒赵黼无辜横死。

谁知赵黼瞥了眼,见他那样惊恐失色的模样,便嗤地一笑,也不理会,自己往前去了。

这一笑,却似雪地之上的星光月朗。

这小黄门人呆若木鸡,半晌回过神来,便忙不迭地爬起来跟上。

赵黼来至寝殿之时,在场的众位大臣仍旧未散。

赵黼第一眼就看见列位其中的白樘,那身影太过端直了……这人不管身在何处,总是这般打眼醒目,鹤立鸡群似的。

昔日,在明了云鬟曾对白樘的心意之前,还只是觉着如此而已;但在知道之后,白樘便从“打眼”变成了“刺眼”。

后来进一步的变化,是在赵黼隐约察觉……白樘对云鬟竟也格外“照顾”,以至于到如今,那种刺眼便成了眼中心头的一根刺。

赵黼本不欲多看,却偏连看了白樘数回。

但任凭他眼带飞刀,白樘却兀自岿然不动,仿佛浑然不觉。

反是其他几位大臣,见他入内,不约而同转头来看,或惶恐,或畏惧,或坦然。

此刻众人所议的,正是沈正引的种种罪行,加上白樘先前所查,越发是铁证如山。

末了赵世道:“着白爱卿跟梁爱卿两人,偕同静王,查办此案,要紧之时可调用镇抚司人马,勿要出任何纰漏,更不可引发京内慌乱。”

白樘同监察院梁御史,静王三人出列领命。

群臣出门之时,白樘略停了停,却见云散雪停,头顶竟已经是满天繁星。

因黎明将至,东边儿天空上,隐隐地透出一丝朝霞的红,白樘打量着,满面却是喜忧参半。

殿内,因众人皆散,赵黼道:“你叫我来,就是想让我看这一出戏?”

赵世道:“如何不懂?是为了你清路,也让你看看清楚,以后你该重用的是那些大臣。”

赵黼哼了声:“风水轮流转,当初死活不肯落在我手里的东西,如今死活要往我手里塞。说出去只怕没有人肯信。”

赵世道:“黼儿。”

赵黼敛了笑,淡淡看他。

赵世对上他的眼神——无法说出口的是,倒并不是皇帝果然良心发现,知道犯下错误欲弥补,而是因为非他不可。

从那夜深宫惊魂,赵黼被萧利天救走,以及后来的种种传言,可知赵世虽然看似稳坐龙椅不动声色,心中却也时刻惊涛骇浪。

他深怕,怕赵黼会被萧利天蛊惑,当真一怒之下接手了辽国皇位,然后挥师南下。

那是赵世设想的最坏的一种可能。

可知必然是血流千里,死伤无数。

正像是先前有段日子那些耸人听闻的流言一样:当初跟辽人交战,便每每落于下风,只是在赵庄跟赵世镇守云州之后,情形才开始好转,或许可以说,竟是他们“父子”的功劳。

然而如果最能抗辽的赵黼反而帮着辽人回头打舜,以赵黼的用兵如神,再加上对大舜兵力及作战的熟悉度,还有悍勇的辽人。试问该如何能阻,怎么去阻?

谁又能拦住那样怒火冲天的赵黼?

赵世每每想到这个问题,夜不能寐,须发皆白。

他后悔:后悔未曾干脆地杀掉赵黼,一不留神,便会成为亡舜之痛。

也后悔,后悔自己虽窥得真相,却仍是步步棋错,竟走到这般绝境的悬崖之上。

但事实终于让赵世明白,原来毕竟是他“独断不仁”。

他小看了那个……他曾以为是孙儿的人,就算在最落魄,最绝望的时候,赵黼也并不曾起过要带辽人回侵大舜的心。

先前几多怒恨,如今便多少愧悔。

当知道赵黼连辽帝的皇位都可以推却,赵世知道,在这一场他跟萧利天无形的博弈之中,他并不曾如意料中的惨败。

毕竟赵黼并不会按照他的心意手势而行,因为他……从来不是一枚棋子。

他是一个自有七情六欲,纵横无忌的真豪雄。

皇帝虽然并没败在萧利天之手,却甘心向着赵黼低头。

这一场偌大的宫变,是一场泼天的试炼,以赵庄夫妇的命为祭祀,以两国之重为赌注,这般惊悚骇异,血腥残酷,却成就了他心目中的帝王。

赵世轻轻抚过下颌,道:“先前朕留崔云鬟在宫中,曾对她说过一句话。”

赵黼哼道:“定然不是好的。”

“你果然深知朕意,”赵世哑然失笑,道:“朕跟她说,就跟我赌一赌,若是在朕驾崩之前你不回来,就也叫她也陪朕同去。”

赵黼脊背挺直,眼中透出几分怒色。

赵世道:“怎么,朕有这个想法儿而已,并未下狠手,你就恼了?那萧利天曾对她动了狠手,几乎没要了她的性命,你又如何?”

赵黼毕竟才回京一日,有许多事情尚未打探清楚,最要紧的自然是云鬟的安危,所以才不顾一切地先潜入宫中。

这件事虽质问过萧利天,却并不曾得萧利天的确切回答,这会儿听赵世说起来,岂不惊心。

眼前忽地出现一道淡粉色的疤痕,半掩在中衣襟下,曾随着动作摇晃,半露出来。

当时他因情迷意乱,早就沉醉不知如何,虽瞧了一眼,还只当是一处不留意的蹭伤,或者是因殿内光暗影转而生的错觉。

如今听了赵世这一句,惊心胆寒。

赵世长叹:“想来你也知道了以后该怎么做,黼儿,不要再跟朕赌气了,不管是为了太子,还是她……或者舜辽,以及这天下……”

赵黼去后,王治从外进来,道:“殿下这个急性子,多早晚儿能改呢,不过,果然竟给圣上说中了,他果然会回来,您可真是神机妙算。”

赵世道:“与其说神机妙算,不如说我深知他的性情。”

赵黼的性子跟赵世年轻时候极像,只是却比赵世多了一份“独专深情”,赵世以自己的性情来推赵黼,算定他必然舍放不下崔云鬟。

故而先前云鬟被下狱,后又经过白樘等人殿上求情,纵然放了出来,却仍是未曾立刻大昭天下。

就是故意纵容民间的那些传言越盛。

赵世算准了赵黼的性子,必然会挂心云鬟,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在,恐怕爬也要爬回京城。

赵世便问道:“你觉着,朕的决定如何?”

王治道:“老奴大胆,先前几位大臣,倒有一大半儿是在静王殿下一边的,尤其是除掉了沈丞相,便没了外戚干政的凶险,且静王毕竟久居京城,为人最稳重难得,知根知底,可是殿下么……就有些让人吃不准了,不是老奴说,今儿在场的九位大人里头,真心懂殿下性情为人的,怕只有一个。”

赵世呵呵笑道:“你说的是谁,朕倒也猜到了几分,大舜有黼儿在,必稳,有他在,必正,已经是足够了。”

且说赵黼离开寝殿,一路飞奔回了含光殿。

已经天明,云鬟身上大不自在,便只睡了一个时辰就起了,赵黼进来的时候,她正勉强试着端坐。

赵黼将皇帝的话转述,问道:“那老头子竟要挟你,你如何不跟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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