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呀,你醒了!”
一道尖利的颇为嘹亮的女子嗓音传来,紧接着是水盆打翻在地的声音,妇人小跑上前,紧紧攥住她的手,麦色的圆脸上嵌着一双圆溜溜的眼:
“杨家娘子你可算醒了!”
江铃儿废了一番劲才认出眼前这个小妇人就是那日被地清追赶的农家女。
“原来是你……”
江铃儿话还没说完,杨大娘便寻声急急赶了过来:“可是阿奴醒了?”
江铃儿抬头见杨大娘摩挲着跌跌撞撞而来忙欲下榻阻止她,不过一转头就看到杨大娘左右手各抓着一条鱼,身上系着的硕大围裙也沾了密密麻麻的鱼鳞,愣住了,“这是……”
江铃儿话又没说完,隔壁传来撕心裂肺的熟悉的哀嚎声:
“……哥!知道你急着见嫂子,可你也下手轻点啊,我这可是活生生的人……啊!哥哥哥……祖宗我错了,祖宗!”
少年哀嚎的嗓音猝然消失,许是……疼晕了过去。
农家女见江铃儿一脸茫然地眨巴着一双杏眼,捂着嘴笑:“放心,是你官人正在隔壁给杨三儿医治呢。我活这么大还头一次见有人将鱼皮缝在人身上呢!真是闻所未闻,你家官人年纪轻轻的,竟比村头郎中还厉害哩!”
农家女不知杨三儿才是真正的杨大郎,故有此说。
得知杨大郎也活着,江铃儿这才长松一口气。
“你瞧,才说起你家官人,人已经来了。”
江铃儿闻言微微一顿,抬眸,见小毒物不知何时起出门在门扉旁,他本身就高,农舍又矮,长身玉立往门框一站,光便透不进来了,也瞧不清他脸上是何神情。
杨大娘本想说什么,小毒物率先冷冷开口:
“你们先出去。”
农家女一怔,有些担忧地看了眼江铃儿,紧了紧手,识趣地挽住杨大娘的胳膊离开。很快,屋内便只剩下江铃儿和小毒物二人。
江铃儿看着小毒物一步一步走到她跟前,午后的光自他身后落了下来,在他身上镀了层淡淡的金边,有些晃眼,江铃儿忍不住眯了眯眼。
他逆着光没几步就走到了床榻边,忽地停住,猛地
弯下腰来,江铃儿被迫后仰,小毒物两手撑在江铃儿两侧,咫尺的距离,近到呼吸相闻,浓黑的双眸映着江铃儿一张俏白的略显呆怔的…傻脸。
“为什么擅自做主单挑地清?”
还挺凶。
“嗯?”
且咄咄逼人。
江铃儿不由屏住了呼吸,飞快眨巴了两下眼睛,觑了眼他左右手上,见没有想象中的刮鳞刀,取而代之的是银针,甚至其中一根银针上还勾连着一块小小的黑色鱼皮,心里想着农家女没说错,这世上竟真有人将鱼皮缝制在人身上……
这小子还有这一手呢!
江铃儿眸光微亮,看小毒物好像在看一个宝贝金疙瘩,回过头来才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却更茫然了:
“……什么?”
见眼前人倏然抿着唇,胸膛上下起伏了一下似乎在隐忍着什么,猛不丁又压低了一分盯着她,再近一寸鼻尖就要撞到了,咬牙又道:
“不是让你呆着别动么,逞什么英雄?你知不知道火舞击在你颅顶那一掌倘若用了十成力……倘若……倘若……”
小毒物“倘若”了半天也没“倘若”个所以然,只有愈加起伏剧烈的胸膛和将她禁锢的越握越紧的双拳。
指骨用力到发白,手背仿佛卧龙般浮起根根刺目的青筋。
“啊……你说那个啊。”江铃儿才想起来他说的是哪回事。
当时小毒物从幻毒中苏醒第一件事便是让她呆在一旁,说什么剩下的事交给他就好云云的,她没听,倒不是不信他或是有意逞强,全是她抓住火舞一丝破绽赌了一把,所幸赌对了。
倘若没有她那一掌,小毒物又怎么能顺利将竹笛中的蛊虫打入火舞心窍内?至于单挑地清一事,就更没理由怪她了。
若魔教两大杀手碰了头,哪还有他们今日在此有闲工夫谈论对错?
不过她向来知道小毒物这家伙别扭得很,说几句好赖话跟要了他命似的,更不用说“谢谢”了,怕这辈子撬开他嘴巴也说不上一回!她心情好,不和他计较。
江铃儿拍了拍小毒物因盛怒,虽然她不知道是因何盛怒而紧绷的肩,笑得眉眼弯弯:
“不客气。”
她不知自己昏睡了多久,总之是好长好长的一觉,竟是从未有过的好眠。即便是从前锦衣玉食,躺在像云端一般的软床也从未有过的好眠,细闻下空气中还有淡淡的安神香气,本遍体鳞伤的身躯此刻没有一丝伤痕破损,新生的粉肉白生生、滑溜溜的,她自己都忍不住摸了两把,更是连一丝困顿都没了,她就像是蓄满了水的海绵,浑身舒泰,好像有使不完的劲。她又拍了拍小毒物的肩,这回是真心实意的感激:
“谢了。”
说完便要下榻,小毒物堵在面前不要紧,她局气,不同小屁孩计较!她还急着去看杨大郎缝上鱼皮是什么模样呢,江铃儿就像个泥鳅似的正要从小毒物的胳膊下钻出去,忽而被人拦腰抱起又摔回床上了!
这下江铃儿真火了,就是泥人也该生气了!
江铃儿甚至在厚厚的褥子上弹了一下,扭头瞪他:“你干什么!”
谁知道小毒物居然比她更生气,欺身而上,单膝抵在她双腿之间制住她扭动的膝盖,一手撑在她脸侧,另一手狠狠拽住她的手腕,质问她:
“你不是最怕死么?怎么当时不怕了?就这么想死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