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窈在车里待得气闷,索性也下车略微走动两圈。
她连日来粉黛不施,乌发仅用玉笄挽起,着了身玉白色衣裙。
才走了两步,不远处有一个衣衫褴褛的妇人瞧见她,颤巍巍上前向她乞讨。
她说得不是官话,乡音浓重难辨,两颊瘦得凹了下去。
阮窈皱着眉听了片刻,只注意到这妇人年纪似乎同她阿娘差不多,发丝却过早斑白,神情惶急。
去岁同阿娘风尘仆仆赶赴洛阳的回忆时隐时现,阮窈犹豫了一会儿,伸手取下耳上的珠坠给她。
总归是从燕照园带出来的,并不是她的物件,便是扔了也不心疼。
妇人忙接下,口中含糊称谢。
片刻的功夫,不远处就有其他流民看到此幕,趿着鞋争先恐后地涌向她。
阮窈看势不妙,立即回身往马车上爬。
一名男子见状,仗着身形高大竟伸手想来抢她发上的玉笄。
她连忙狼狈地向后缩,随即耳边听见一声长刀出鞘的嗡鸣。
“退下!”重风大步流星而来,出言呵斥道。
寻常人多是怕硬欺软,流民忙不迭又作鸟兽散。
阮窈白着脸坐回到马车上,再无半点想要下去透气的心思。
流民不敢再上前,却仍在后头东张西觑不肯走。
“公子,不如我去把他们赶走?”重云瞧见裴璋的神色,低声问了句。
“不必,”他放下车帘,微一敛眉,“让重风跟着她。”
第16章 我喜欢公子这般唤我
抵达钱塘时,夜幕微垂,明月正当空。
歇宿的馆驿粉墙黛瓦,檐下点了几盏错落的灯火,轻微的虫鸣声不知疲倦地响着。
馆驿里的侍者伫候已久,垂首引着他们去往院中,“孙大人仍在阳羡统领引渠一事,钱塘赈灾等事务暂时是由主簿沈大人在批办。”
“沈介之?”裴璋凝思一瞬,问道。
侍者恭敬称是,“公子连日奔劳,今夜还请安心歇下,沈大人明日便会前来谒见。”
裴璋点了点头。
阮窈低眉跟在最后面,听见“沈介之”三字后,心间不由微微一动。
这名字实在有几分耳熟……
第二日她早早起身,梳洗过后有侍女送来膳食。
阮窈想了想,劳烦她为自己取一套侍女的衣衫来。
钱塘并非是燕照园,她初来乍到,实不想哪日走在街上再被流民讨要财物。
换好衣裙,阮窈刚走出宝瓶门,便听见小院外头有两名脸生的侍从正在交谈。
“水患如今可是个顶棘手的差事……孙太守要是遭了惩办,我们大人也讨不到好……”出声之人语气愤愤然。
“成天说些晦气话,沈大人可是上过战场的——鲁郡一役多少人遭殃!大人还不是好好的……”
侍从察觉到了阮窈的脚步声,然而见来人是个侍女,并不以为然。
阮窈望着青石板砖愣了好一会儿,这才如梦方醒。
原来是他……
*
三日后,裴璋差人向当地士族及富商秉公筹募银钱,随后将钱塘原本的八座粥场扩建为十二座。
实则富人及士族大多并不关心贫民贱民的死活,若无政令相迫,主动施以援手更是绝无可能。
只是裴氏如今势大,又与四皇子萧寄不久前刚剪除了崔氏,谁也不愿为了区区银钱加以得罪。
“钱塘共有多少座寺庙?”裴璋望着桌案上摊开的舆图,问道。
沈介之沉吟片刻,“约有八十座。”
他指节屈起,一下一下地轻敲着桌面,“坐吃山空非长久之计,可择其中香火隆盛之地,劝导僧尼雇佣流民修缮或新建寺中殿堂,以工代赈。”
“公子妙算,”沈介之称许,“端午将至,西子湖畔的竞渡是否循旧例照办?”
裴璋颔首,“照办,且比从前再多延四日。”
议完事,二人从书房而出。
裴璋推开门后,有轻快的脚步声迎上来。
眼前人穿着女使的装扮,裙衫素淡,午后天光落在她脸上,映出一双盈盈动人的眼。
见到阮窈在外等候,裴璋并不觉得意外。
接连三日,她都是如此。若自己外出,她便要在院外守着他回来。
沈介之见状一愣,微低下头告退。
只是快要走出院门前,他又侧目回望了一眼。
女子跟随在裴璋身后,本在轻声说着什么,随即好似察觉到了他的目光,丝毫不回避,反倒眸光微动,笑意盈盈地与他对视。
见沈介之走了,阮窈这才收回心神,从袖中取出一个香囊。
“端午要到了,”她眉眼弯弯,“这个辟瘟的香囊是我制的,送给公子。”
裴璋垂下眼,见香囊上绣了只形态颇为怪异的壁虎。
他未曾见过这般拙劣的绣工,竟将五毒都显出几分滑稽来。
裴璋极轻地笑了一声,“娘子的壁虎绣得不错。”
阮窈唇角笑意一滞,略有些不满,“这是蝎子……”
“如此,是我眼拙了。”他若无其事说了句,神色却无半丝歉意。
“这香囊要贴身戴着,才能驱邪除病。”阮窈似是并未介怀绣品被错认的事。
裴璋又瞥了眼香囊,“好,”他淡声说。
“公子忙于政事,我独自在这儿待得十分气闷,也想要出去走走。”见他收下,阮窈又换上了一副撒娇的语气。
裴璋本也不会拘着她,“同车夫说便是。”
*
仲夏时分,绿叶阴浓。
日光透过车帘映在人脸上,带着燥热的暑意。
阮窈乘着车去西市逛了一阵,瞧见街边有卖冰酪的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