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像天生就对权势以外的事提不起兴致。
只是他没想到,身为官家女子,自小受八雅女诫教导的谢苓,居然也会喜欢这种东西。
他叹了口气,觉得还是要好好引导谢苓才是,这种书怎么能看呢?她都还未出阁。
*
谢苓醒来时,窗外已经暮色苍茫,天上的雪花依旧没有要停的意思,不知疲倦得覆盖着山河大地。
马车已经停了,似乎是准备生火做饭。
雪柳顺便去问烧火的士兵要了一小盆热水,端来给谢苓净面擦手。
等收拾完整理好发髻,谢苓系好披风下了马车。
除了从阳夏来建康那次,谢苓并未出过远门。
再加上此刻天地皆白,她一点也分辨不出行了多远、到了何处。
她拢了拢披风,抬头看向天边露出一个边角的月亮。
天色阴沉,乌云密布,月光被乌云遮得七七八八,几乎没了光亮。好在四处都是雪,亮堂堂的,并不是漆黑一片。
冷风随着飘雪倾斜而下,谢苓感受着比建康还要冷得夜风,轻轻颤了下。
太冷了。
还未到荆州,就已经这么冷了。荆州的百姓该有多苦。
谢苓垂眸,有些恹恹的。
谢珩见对方出来,他本想叫她过来吃点东西,但一想起那本《花心滴露》,便咽下了话,招手对旁边的士兵交代了几句,静默着跟一旁的抚台和中丞一起用饭。
谢苓在原地站了会,就有士兵给她送来了饭,挠着头腼腆道:“苓娘子,总督大人说外头冷,您在马车吃就行。”
“吃完了劳烦让您的侍女把碗筷送过来。”
谢苓颔首,谢过对方后重新进了马车。
因着赈灾紧急,做的饭食都是比较简单的,也没什么味道。
谢苓也不挑食,觉得这种时候若是再计较吃喝,未免就太矫情了。
她正吃着,忽然就听到了外头争执的声音。
“谢大人,老夫行军数十载,难道不比你懂吗?”
“坚决不能从庐西山走!那里地势险峻不说,还时常有野兽和土匪出没。”
“更不用说庐西山的关口狭长,若是遇见山中流寇,那定要被瓮中捉鳖!”
谢苓静静听着,认出这道苍老声音的主人,正是五十有六的二品龙骧将军谷梁。
此次赈灾,被任命为仅次于谢珩之下的参军。
在建康她早有耳闻此人看不惯谢珩,认为他攻于心计,无才无德。
这次又屈居人下,还是个比他小三十多岁的“毛头小子”,他不服气也属正常。
只听得谢珩冷漠的声音不急不缓的响起:“此事已定,不必多言。”
对方停顿了一息,加重了语气,带着上位者的威势:“若有不服,军法处置。”
“全速前进!”
谷梁似乎气得不轻,一个劲骂骂咧咧,但也不敢忤逆谢珩。
这一场单方面的争执就这么过了,谢苓快快把饭吃干净,让雪柳把碗筷送过去,马车就动了起来,行进速度比白日要快得多。
谢苓被颠得七荤八素,胃里翻腾不止。
好在马车里的狐毛垫子厚实,才让她不至于磕碰到。
她不了解地形,也不明白谢珩为什么要从这个听起来就危险的地方过。
但她相信谢珩的判断,因为在梦里时,对方从未出过差错。
她掀开了一角帘子,朝窗外看去。
阴风阵阵,入目素白。越往前走,路越陡峭,蜿蜒曲折,仿佛看不到尽头。小路两旁一侧是峭壁,另一侧就是深不见底的悬崖。
雪天本就路滑,马车还行得极快,谢苓不免有些害怕。
她看过一些游记,大致知道下了这座山,应当就是谷梁口中那道狭长又危险的关口。
按道理,确实不该从庐西山走。
先不说流寇和野兽,单单这地形……就不适合快速行进。
更不用说现在大雪天,若发生雪崩,他们这些人都要完蛋。
谢苓放下帘子,扶着车璧保持平衡,暗暗期盼快点出了这座山。
雪柳显然也有些害怕,她抓着谢苓的衣摆,面色紧张地坐在一侧。
约莫走了半个多时辰,马车下了一小半山路,谢苓忽然就听到了奇怪的响动。
窸窸窣窣,像是什么东西在一旁的山林间移动。
她咽了口口水,从座下的抽屉里拿出准备好的匕首,紧紧握在手中。
雪柳也听见了动静,白着脸低声道:“小姐,会不会是山匪流寇?”
谢苓摇摇头,面色沉冷:“我也不知。”
“你别怕,堂兄不会让我们出事的。”
话音刚落,一旁的帘子忽然被人重重掀开,谢苓吓了一跳,一旁的雪柳更是短促惊叫了一声。
谢苓警惕地看过去,才发现是谢珩。
他骑着乌骓踏雪,面色冷冷,有些严肃:“上马,有山匪。”
“雪柳也出来,会有士兵保护她。”
谢苓点点头,对雪柳道:“一会见,别害怕。”
说完抓住披风就出了马车,谢珩长臂一伸,一把将她抱上马,护在带着体温的氅衣之下。
马儿颠簸时,她不可避免触碰到对方的胸膛,闻到了雪松香下的血腥气。
谢珩的刀伤还未好全。
这样折腾,他不会落下病根吗?
耳边是谢珩鲜活有力的心跳,寒风被他的怀抱阻挡在外。
谢苓用手拨开了点对方的氅衣,朝外看去。
只见好处的山崖上有黑影绰绰,移动速度奇快,似乎准备围杀他们。
而谢珩带着人,毫不犹豫地朝那个很可能被“瓮中捉鳖”的关口行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