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一个令人沮丧的事实。江显想。这星际里有几百万亿人，人的一生真正认识其中的一千个都已是极限，彼此的每一次相遇都巧合得像是分子对撞。
他们是宇宙里各行其道的天体、道路上并列而驰的车辆，秩序笼罩之下相遇的可能几乎为零。
如果不是那场大规模飞船事故，她只有一种情况会和一位偶尔会去“瞭望号”星舰的天文学助理教授产生如此深厚的联系——那绝对是她试图打入敌人内部了解当年的真相。
只是啊……
命运啊命运。
江显努力将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赶出脑子。
副本里的一切终究是虚幻的。如果他们都能成功通关，回到现实之后她一定会用光脑联系他，再不济去他们学校守株待兔也不错。
不……也或许在这之前她得先了却那桩困扰她多年心事，然后才能卸下一切负担毫无顾忌地接近某个人。
但那都是后话了。
陆寰的情况似乎很不妙。尽管丧尸毒素尚未完全起效，但他却已经隐隐有控制不住肢体的前驱症状。
他用颤抖的手抓住江显的手腕，把她的手掌贴在自己脸颊上。
这种看似毫不经意又带着点小心机的小动作让江显觉得很受用。不得不说陆寰无论是长相、气质还是性格都是能精准戳中她的那一挂。
时间在流逝，江显不知道外面的玩家何时才能完成收集。
过度进行广播的后遗症还在不断显现。她觉得头脑很痛很沉，像是被塞进了一块铁。于是她干脆顺势把下巴埋进了他的发顶。
反正都这样了，随便吧。江显自暴自弃地想。他能不能撑到副本结束都是个未知数。现在这样靠在一起小小地放纵一下也
没有什么大问题。
如果陆寰真的在她眼皮底下变成了丧尸，她应该会毫不犹豫地亲手终结他。不受意志控制的行尸走肉不能被称作为“生命”，人的主体性唯有在自我意识存在的前提下才能熠熠生辉。
脑袋愈发昏昏沉沉了。
【精神波动警报！】
【精神波动警报！】
“别睡过去。”朦胧中她听到陆寰的声音，“说点什么不要断。”
可是说点什么呢？江显有些迷惘。有太多话现在说也过于不合时宜了。
“给我讲故事吧。”
“讲什么？”
“就讲人类‘大航天’时代最开始的起因吧。”
“你真没上过小学啊陆寰。和你说小学必读书目你不知道，现在连这都不知道。”
“嗯，没上过。”
“真假？”
“我是天才儿童，跳级的。”
江显：“…………”
这么狼狈的情况下她很想不合时宜地笑。但她最终没有。
“别歇！不能歇，继续说下去。”陆寰说。
好吧。这个打扰她休息的家伙真讨厌。江显心道。
但她还是开了口：“据说，人类的‘大航天’时代起源于一个来自深空的、反常的强电磁信号。”她缓缓地念道，“那时的人类无法查明其来源，只知道它的能量集中得让人惊叹。”
“按照常理来说，即使是不需介质就能传播的电磁波，在茫茫宇宙里旅行时也会衰减和受到干扰。”
“但那一瞬间爆发的信号强度实在是让人费解。除了‘人’为，再无其他解释。”
“【谁在茫茫宇宙朝人类文明广播】”
“这是一个震撼全世界的消息。”
“当时的所有国家因此走向联合，先后宣布了【危机警报】。”
“然后呢？”陆寰抓住她的手指。
“于是，出于对陌生文明的警惕和戒备，也出于对未知生命的好奇，人类的航天科技在如此双重驱动下日新月异地发展。很快我们的星舰便能遨游深空，我们的星门装点夜空，我们的探测器飞向遥远的星系。”
“我们至今仍未知晓那个信号的真相。”
“但是地球时代的人们不会料到，仅仅几十年后，他们的双脚便能离开岩石的地表，他们的躯体逃脱了重力束缚飘上寰宇，他们的眼睛能够不借助任何设备直接从窗户里看到太空。
“那一天被地球人们称为‘启航日’。”
“那是人类第一次听到来自深空的神秘呼唤，犹如千百年前头一次隔着海洋听见文明的心跳。而与‘大航海’时代相对应地，‘大航天’时代就这样揭开了序幕。”
“自此，人类离开偏安一隅的洞穴，开辟出通向宇宙的航路。”
“我们在宇宙这座无限迷宫里走得磕磕绊绊：探测器在几十光年外突然沉寂，犹如被深海猛兽一口吞没；太空城无声解体，碎片化作无数漂流瓶被今天的我们捡拾；星门的跳转空间骤然坍塌，就像是引航的灯光熄灭…………”
“漫长的航行之后，我们终于在全新的土壤上扎根——每一颗星球，都是海洋里一片广袤的陆地。”
“尽管过往仍是谜团，但我们无需执意追究。”
“因为未来，仍将通往未知。”
“真有画面感。”陆寰说，“你应该去当诗人。”
“……教科书上的课文这么写的。”江显彻底语塞。
“你真是一个刻苦学习的好学生。”陆寰夸赞道，“小学的全文背诵现在还记得。”
江显：“…………谢谢陆老师鼓励？”
两个意识不清的伤员依偎着笑得一抖一抖，汗水浸湿眼角。
他们的躯体不知道分别散落在星海的哪个角落，灵魂却靠得那样近。
直播间里的观众们那宛若诗朗诵一般的历史，纷纷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