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灵愈发激动了：“他凭什么要把我们变成不死的幽灵？凭什么要让蠕虫吞噬和代替我们？如果连记忆都是伪造的，那么用蠕虫捏造成我们的样子又有何用？我不明白！我无法接受我们的身体全部由读取了动植物意识的蠕虫构成。”
江显缓缓开口：“你说蠕虫是恐怖的单位，可是构成我们身体本身的本就是无穷无尽的微小单元。分子、质子、原子、电子…………你说蠕虫彼此不断吞噬和融合，可是就连微观世界里的分子和原子也在永不停歇地分裂与重组。”
“那些蠕虫……或许你可以将它们视为另一种微小单元。也许船长只是……想以另一种方式拼接和组装你。”这么说着时，江显觉得自己的说辞苍白又无力。
“是这样吗？”幽灵问。
“是这样的。”江显笃定地说道。
幽灵低下了头。他那只有头颅的影像正在变淡和透明。
“我还以为是你成功说服了霍列斯，他决心放我们的意识自由，这才让我能够离开船舱而活动呢。”幽灵说，“到头来，原来是我要和这里的一切一起消失了。”
他就那样萎缩成一小块一小块的光斑，最后化为了星星点点的淡蓝色碎片，直至消散在空气里。
江显转头看过去，那里和天空一样干净。
她从甲板上挣扎着爬起来，只觉得浑身酸痛。
他们头顶上，巨木正在断裂和崩摧，分支在接二连三的嘈杂巨响声里纷纷横空腰斩，然后主干一截一截地矮下身去。最后一切都像是话剧结束时的幕布一样坠落，又在砸向他们之前化为纷飞的白色碎片朝空中升去，像是阳光下一整片向日飞翔的蒲公英绒毛。
“真美。”江显感叹道，“一切像是水汽一样消散了。”
“也或许，只是蠕虫化为了蝴蝶。”陆寰不知道何时靠到了她的身边，这样说道。
【最后倒计时：10，9，8……】
副本正在崩塌，海洋和天空都像是故障显示屏一样在一格一格熄灭像素。三个死里逃生的人却这样惬意又诗意地凝视着远方，感受着迎面戛然而止的微风和不断暗淡的和煦日光。
在他们脚下，科考船正在消失，很快更底下海水也被擦除。
然后他们被空洞吞没，虚无蔓延上高空，世界只剩黑暗。
*
巨浪一波又一波的袭来，凶悍的树枝夹杂在其中偷袭着，整艘船都像是一片岌岌可危的树叶，下一秒就会被浪头打到海里去。
“让幽灵船员把发动机开到最大！调整桅杆！”甲板前方，一身黑色作战服的年轻女孩喊道。
她身形高挑修长，贴身的作战服勾勒着紧实而流畅的肌肉线条，只是站在那里就给人极其强大的压迫感。
“我已经说过了，可是那该死的幽灵说这船就这个配置！见鬼！我们得在船沉之前想想别的办法！”说话的是一个金发碧眼的年轻男人，长相斯文戴着副金框眼镜。或许在别的场景下他会给人一种接受过良好教育的精英感，但此刻他头发凌乱脸上沾满水渍，只剩下狼狈的份了。
他话还没说完，眼前银光一闪，一条朝他迎面跃来的【裂齿鬼鱼】应声断尾两截。年轻女孩不知何时竟已残影般逼至他身旁，再现形时手上凭空多出俩柄寒光闪烁的长刀。
空气中的寒芒似乎还未消散，凌冽的气流让他全身起鸡皮疙瘩。
“看着点，克莱茵。要是你在玩炸药把自己炸死前被怪鱼吃了，那可太没意思了。”年轻女孩从他身旁擦肩而过，重新回到船头的位置。
克莱茵紧张地吞了口口水。但他下一刻毫不犹豫地跟着女孩往船头去了。这几天的副本里他已经深刻认识到，跟在奥菲莉娅——这位人形兵器身旁才是最安全的。
巨浪正在不断地拔高，每一浪峰朝他们滑行过来时他们都唯有被高涨的浪潮托上高空，又重重地摔下海面。坠落的海水沉沉砸在船上，甲板上水流如注像是下了场暴雨。
奥菲莉娅手起刀落，半径三米内的海水都被她劈砍成无数细碎的雨点斜飞出去，雾蒙蒙地消失在空气之中。这一场暴雨落下后她身上竟没有一处是被淋湿的。
鱼群正蜂拥着跃上船面，它们张大了嘴巴，利齿咔哒咔哒作响。如此密密麻麻的怪鱼实在是让人头皮发麻。
“现在该怎么办啊，现在该怎么办啊啊啊啊！”克莱茵一边哀嚎一边朝怪鱼登陆的地方扔各种奇怪的东西：不知从哪找的瓶瓶罐罐、打火机……这些小物件除了把怪鱼砸得头昏眼花之外还把栏杆撞得“哐哐”响。
奥菲莉娅再也仍无可忍，下一刻长刀脱手直接朝那些怪鱼飞去。十几只怪鱼在这一击里齐刷刷化为两半，然后刀刃势头不减，将剩下的怪鱼朝一个方向扫过去。
“砰！”瓶瓶罐罐滚到海面后炸开，橘红的火焰冲天而起，到处都是怪鱼被烧焦的刺鼻气味。
整艘船都在小型爆炸里猛烈一抖。俩人失去平衡摔在地上，甲板的破碎残片正在他们身旁掉落。
“这次又是什么？”奥菲莉娅问。
“船舱医务室里消毒的医用酒精。”克莱茵把眼镜扶正说，“之前用蒸馏的方法给它们提纯了一下。但我觉得威力一般般，或许我们可以考虑使用油舱里的燃料。真到了最后我们也可以考虑把整艘船都引爆。”
“噢，真是见鬼。”奥菲莉娅从地上站起来去捡长刀，“星际分裂分子们会很乐意聘请你去做技术顾问的，爆破狂人。”
“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想那样。”克莱茵眼里闪着不甘心，“只可惜我们竭尽全力也只完成了一条半支线，对于整个副本的了解都仅浮于表面。解谜这样的活动实在不适合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