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师尊,可半点不老,看着不过而立般的年纪,打从萧淼清有记忆开始就未曾变过。
萧淼清因自己犯了错而忐忑,却并不像其他弟子那样怕薄叙,此时低声喊了一句:“师尊。”
薄叙未应,不疾不徐走向萧淼清,百灵台上一盏烛火无声被点亮,光影跃动。
虽只是几日不见,可因为回想起前世混沌的记忆,萧淼清却感觉仿佛有十数年未曾相见。他又想起上一世最后是师尊将自己带回云瑞宗,心中愈发感怀无限,接着又说:“师尊,我错了。”
此句认的是两世的错,便显得情真意切无比,叫人无法生疑。
薄叙门下入室弟子不到十人,萧淼清是里面最特别的那个。即便无论从哪一方面萧淼清都不算最拔尖的,但萧淼清却是唯一一个从呱呱啼哭时便由薄叙亲自教养的弟子。
便是此时萧淼清所处的床榻早年也是由他随意耍玩翻滚过的。
烛光亮了,月色便显得暗淡下去。
薄叙本欲严苛些,然而耳闻这般情状终究有一份不忍,声音徐徐道:“今日你实在胡闹。”
他的话语里喜怒难辨,萧淼清立刻应承为自己辩解:“师尊,我是本以为修为长了,多少能吸收那丸药,却没想到那药性愈发厉害,我当真不是刻意为之。”
萧淼清说话间跪坐起来,上身靠近薄叙,好叫他看见自己某种莹莹真诚的目光。
因这起身的动作,萧淼清脖颈间的乌发又摆荡几下,他赤足撑住半踩在玄色的软垫上,半点防备也无。
恍惚叫薄叙仿佛看见他幼时讨饶时的模样。
不知薄叙信不信,萧淼清自己心虚只欲溜之大吉,是以紧接着又说:“谢师尊救我,我感觉现在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自己先回去了吧。”
萧淼清说着便背过身去以脚够地要下榻,却不料薄叙道:“哪儿去?”
这话本就是试探,结果探错了,萧淼清如畏猫的鼠,霎时不动,只在心中暗暗叹气不迭。
薄叙声音冷冷:“你身上的药性不过是叫我暂时压伏片刻,真要彻底去除还要在清心灵池里泡几日,或者……”
他顿了顿,抛出另一句话叫萧淼清自己选,“你自回去闭关,日日如今日般熬着,熬上一个月药性也便能消散得差不多,这样也好,我轻省些。”
薄叙说着便转身欲走。
日日如今日一样熬上一个月,萧淼清怕把自己熬成一具干尸。
本来听见可以回去已经迫不及待落地要走的萧淼清在听完整句话以后毫不犹豫转头,一把抱住薄叙的手臂怕他真走:“徒儿功力尚浅,还请师尊帮我。”
除了每月两次的讲课,薄叙这里平时鲜有人轻易踏足。薄叙的性子凉薄喜静,便是萧淼清在此停留的两三日里也只是在每日晚间,薄叙帮他运气排除药性时才得见一面。
师尊的院门关了便不会轻易开,为此萧淼清也走不出去。
偏偏薄叙的院子里面冷冷清清,连花草也不见,萧淼清憋得慌。到院门处看了两次,均是由结界锁紧,外界是个什么光景都不得而知。
好在到第五日晚薄叙没有出现,萧淼清也觉得浑身再无那种隐隐灼烧的不适,判断自己大约是好了。
等第六日一早起来便跑到院子当中拜了一拜道:“师尊,徒儿回去了?”
如此再走到院门口,院门便果然开了。
萧淼清心中畅快,闪身出去往自己院子走。
云瑞宗藏于群山之巅,由数座高耸入云的山峦连接组成,与俗世人界相去甚远,是块清净地。然而这会儿萧淼清刚走出薄叙所居主峰,便听见许多不同以往的热闹喧嚣之声。
萧淼清起初不明所以,待侧耳听得一两句可闻的交谈中提到了“大典”二字,才回想起来在他留在师尊处清理药性的这段时间里面云瑞宗的确发生了一件热闹事,入宗大典。
这是每隔十年云瑞宗迎接新弟子,并且按等级天资为弟子们分派去处的重要仪式。虽然是十年例行,但这一次却格外隆重,原因无他,皆因为这次入宗大典是首次招收魔族子弟。
自从近千年前的那次诛邪大战后,人仙魔三界便开始寻求共处之道,在领地互不相侵的基础上保持着往来。近些年诛魔一类的词提得越发少不说,连云瑞宗都开始招收魔族子弟,所谓问道不拘族类。
萧淼清虽然未曾参与这次盛会,但在梦中的前世没自己乱吃药的事,他站在台下亲眼目睹过整个过程。
张仪洲作为宗门翘楚,站在高台之上宣读门规,声音朗朗如山间清风,仪态飒然而张弛有度,尽显名门风范。别说尚且因稚嫩而眼界受限人族弟子们,便是一众向来以行为不受拘束闻名的魔族也多有看呆的。
想到自己上辈子也对着台上的张仪洲只差当场流口水,萧淼清还觉得有点臊得慌。
不过萧淼清很快振作起来,这辈子未曾发生的便是前尘往事,无须挂齿。他行得端走得正,有什么好害臊的?
萧淼清正暗想着,忽闻身侧有个笑语声:“小师弟是出来寻大师兄么?”
萧淼清倏然抬头,说话人是他四师姐段西音。她比萧淼清一般高,一身蓝裙身后负剑,显得飒爽秀丽,风度不输。
段西音也是那日跟着薄叙亲眼见着萧淼清衣衫不整硬要钻到张仪洲怀里的弟子之一,平日她就和萧淼清走得近,此时一句颇带调侃意味。
即便很淡,萧淼清也能分辨出她脸上的促狭。
“西音师姐,”萧淼清否认说,“我没想找大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