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尾余光扫过封瑞的棺材,皇帝仁善,到底还是顾念着封氏一族百年来镇守西大门的丰功伟绩,没有让这些不肖子孙流落到抛去乱葬岗的命运。
当时封瑞死罪的诏书是和封玦赦免的诏书一起下来的,她永远也无法忘记当时封瑞的暴怒,好像恨不得扑上来撕碎她的每一寸血肉,但又在狱卒的阻拦中几度挣扎, 最后痛哭流涕,以头抢地。
“我们才是兄妹啊……”
“我们才是兄妹啊——”
封玦甩甩头,把那梦魇一样的声音驱出脑海,复又望向一言不发的封长念。
“哥,别那么辛苦。”她看得出封长念的痛苦,也在靖安言的不告而别下读懂了很多不必言说,“我会重新将赵大哥提拔为副将,有空回梁宁看看,这儿永远是你的家。”
封长念这才笑了笑:“我知道。”
封玦目光偏了偏,随即摆摆手:“那我走了,再会。”
封玦双腿一夹马腹,头也不回地带着封瑞的棺椁走进了茫茫大雪之中,封长念看着她一点点被雪雾吞噬了背影,直到一只手搭上肩膀,才意识到大雪已经落了满肩。
“封玦姑娘走了?”顾长思驱马与他并肩,“回去吧。”
封长念盯着被风雪席卷的长安城城门,没有说话。
那里空荡荡的,风雪从门里被刮进刮出,纠结成团,最后散成一场雾蒙蒙。
顾长思叹了口气:“从梁宁回来你状态一直不好,大家都很担心你,陛下都暗地里向我问起多次了,还以为你身体有恙,问长若姐怎么也没给你瞧瞧。”
封长念很温柔地笑:“身体上的病症好医,心里的病症怎么医。”
靖安言是一颗既能救他也能要他性命的药,是良药还是毒药只在那人一念之间,这枚药已经在他心中扎根十年,如今盘根错节,枝繁叶茂,是留是拔都痛得要命。
顾长思都看在眼里,才不知道怎么劝。
封长念犹自在盯着那被风雪覆满的城门:“长思,你说,我——”
马蹄声卷着风雪吞没了他的嗓音,顾长思没听清,偏偏头附耳过去,又被扑面而来的雪雾眯了眼睛,苑长记连忙拉紧缰绳,冲他不好意思一笑。
“都在呐!让我好找!”骏马不耐烦似的刨了刨雪面,苑长记伸手摸了摸它的鬃毛,“方才圣上下旨,让长念你速速去明德宫一趟。”
封长念这下只得被迫调转目光:“有说是什么事吗?”
“尚未,只说是朝中事,具体的就没有讲了,长若姐找了一圈找不见你,只好去大理寺揪我寻人,再不把你找回去她要亲自来逮你了。”
苑长记说完,一边又蹭到顾长思身边挤眉弄眼,看得定北王殿下一阵疑惑,封长念将他那点小动作尽收眼底,心道只怕是皇帝实在憋不住了,要拎他当面问问情况。
但的确也不能再多耽搁,他急匆匆地调转马头走了,留下二师兄和三师兄大眼瞪小眼。
“……你们方才在这儿叽叽咕咕说什么呢?”苑长记望了一眼城门口,“什么人都没有啊,在这儿还能说半天话。”
顾长思略略沉吟,道:“简单来讲,他在计划,我在提防。”
“提防什么?”
“提防他心一横打马跑南疆去。”
“……”苑长记不可置信道,“你说这是封长念?你还记得当时师父为什么把门主传给他吗?不就是念着他沉着冷静、老成持重,你说这是封长念??”
顾长思耸耸肩,封长念已经跑没影了,在大雪中渐渐消失成一个墨团,神思却不由自主飘远了。
他有话没跟封长念说,主要是因为他没有理由也没有立场。
那就是当年靖安言走后,霍长庭陪着封长念回绥西侯府收拾东西时,他曾悄悄去追过靖安言。
梁宁地广人稀,多荒漠平原,顾长思在一片飞沙走石里面终于截到靖安言和夷月的马车。
靖安言看起来神色如常,见到他也毫不意外,只是把夷月往车里一按,自己跳了下来:“定北王殿下,还有什么事吗?”
顾长思靠着土丘看人:“我有事想跟你聊聊。”
“聊什么?怎么把我带回去领赏,还是聊南疆?”靖安言想了下,“总不至于是要跟我聊封珩吧。”
“很遗憾,都不是。”顾长思放下胳膊,“我想跟你聊聊,‘南鸟计划’。”
靖安言微怔一瞬,旋即恢复了笑容:“你跟我聊不上这个,如果大魏想再策划一场‘南鸟计划’,你也应该跟皇帝聊,而不是跟我这个当年亲手诛杀了‘南鸟’的叛徒。”
“行了,小师叔,你跟我装糊涂没意思。”顾长思一讪,“实不相瞒,宋启迎死了,我的处境也远比他当皇帝时好多了,我母亲与靖太后,也就是你的姐姐其实当年走得很近,如今,我们俩也走得很近。”
“她很思念你,我认为,如果你真的是如你口中那般是个叛臣,以宋启迎那人的为人处世,不可能放任他的皇后如此思念一个叛徒,唯一的解释就是,宋启迎也明白,你不是什么叛徒。”
靖安言无声地与顾长思对视,对他说的这些不置可否。
“小师叔,我也曾经有过‘被迫当叛徒’的时刻,但我也只是那么几天,你是十年。”顾长思循循善诱道,“人一生有几个十年,我不说长念对你的情意,只说你的姐姐我的婶娘,她对你那般思念,你也做得到不闻不问吗?”
“思念如何,不思念又如何。”靖安言反问,“我又能做什么?你又能做什么?”
“只要你说你有难处,你有苦衷,起码我们也能一起想办法把你从南疆捞回来,平复名声、洗刷冤屈,怎么都好。”顾长思盯着他的每一个微表情,“没有人愿意背一辈子叛臣之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