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族终身信仰的伙伴只有自己。他越是缠绕、攀援,越是交颈相吻,任由抚摸,就越是深深明白那种刻骨孤独,就像是藤蔓的根须要扎进乔木的身体,菟丝子吞噬对方的养料,相互依偎的彼此,终究还是生存的对手。
此刻接吻相拥的她,也会在某一刻为别人与自己反目成仇。
阿妮垂眼看着凌霄,回答的却是流的话:“你也配跟老师比较吗?”
诘问不平的人被宣判死刑。
可她不介意更残忍,语气淡淡地说:“我说过了,你就只是自己,为什么总想着跟他比?你已经习惯在这种攀比中得到赞誉满足自己了是么,你已经享受太多对比得出的幸福感,你的价值就是在贬低他之中一步步实现的。麟根本不在意的荣誉和声名,却是你无法放下的心魔。”
“我没有!我……”
“你有。”阿妮冷酷地打断他,她没有转过去看流的表情,反而勾起唇轻笑一声,“争抢他的东西,长辈的宠爱、外界的称赞、继承人的名头,这快要成了你生存的惯性。现在,你沿着这惯性一路下坠,把我的关怀,也当成下坠道路上需要争夺的东西了。”
流从远处走近,他气息不稳,情绪大起大落,几乎有些失控:“就算是我有,就算是你说的,那又怎么样!我不该争夺吗?我不该抢到吗?这个世界生存的法则就是争夺,你是狩猎者,你难道不懂?”
阿妮沉默,他的意志就在这漠然无视里崩塌。流眼角通红,尖利的指甲刺入掌心,血迹流向指根:“你还在无视我。为什么每一次、每一次你都不肯看我一眼,为什么每一次你都不能好好对我说话?……你照顾我的时候想的是谁,你让我靠在身边休息的时候想的是谁,你从怪物肚子把我救出来的时候又是因为谁?!凭什么是对他的怜悯,却施舍给我?”
阿妮问:“难道你觉得,没有麟,我就会多看你一眼吗?”
流脚步一顿,被摁了暂停键般僵硬在原地。
在阿妮的目光之下,无声旁听的凌霄在听到这句话时,平静的瞳心稍微荡起一丝波纹,他危机预感警报拉响,想要化为藤蔓从缝隙中溜走——没来及动,阿妮蓦然一把攥住他的衣领,将凌霄的身形拉出杂物与牢笼遮挡的狭窄空间。
他被拎着抱起来。阿妮一手扣住他的腰,另一边抓着领口将对方抵在墙壁与臂弯之间。凌霄的眼眸骤然一颤,她的气息翻涌如浪潮,转瞬逼近耳畔,热息挟着柔语。
她问:“ 往哪儿躲?凌霄哥哥。”
他被按在墙上,动都动不了。纠缠的藤蔓竟还向上攀爬讨好她。凌霄暴露在另一个男人的视线中,这剑拔弩张的气氛波及到他,让他变成了这场风暴中的一员。
他呼吸微乱,偏离角度借着阿妮的身形掩藏自己,凌霄喉结微动,低声道:“这里,不该让我掺和进去吧,阿妮小姐。”
“阿妮小姐——”她重复,笑眯眯的语气,混着一丝含而不露的锋芒,“我们什么关系啊,同伴吗不是,你得跟我一起面对困难呀。”
“我们……”
“还是你想说,阿妮小姐。”她模仿对方一板一眼、假正经的声音,“我们是唇友谊,单纯接吻的友谊。我们就是纯粹的伟大友情,真值得赞叹啊。”
凌霄动了下唇,想说的话又被吞咽下去了。他已经感受到那个鲛人充满敌意的灼烫视线,流还马上认出了他:“藤族。凌霄……”
流的资历不深,但他是贵族鲛人的孩子。蓝龙家、海蓝星,悍勇凶残的鲛人族,每一个字都让凌霄感到棘手。他抬手覆盖住阿妮攥着衣领的手指,试图让这个场面不那么火药味儿十足。
“是我。”他一边说,一边摸着阿妮的指节,做了一个讨好的小动作。她盯着他的手看了两秒,松开,凌霄就抵着墙重新站稳,可阿妮的气息却还环绕着他,四面八方,无所遁逃。
凌霄硬着头皮说:“我可以解释这件事,我跟阿妮小姐达成了合作,她……”
“够了!”流不愿意听,“这就是冰清玉洁只爱自己的藤族,你要不要脸?都不是‘皇冠’的人,竟然能毫发无损地出现在这里,让身为对手的人护着你,她刚刚……在看你?!”
凌霄:“……”
他一抬眼,见到阿妮浅粉色的双瞳。她唇边擒着一道轻微的弧度,好像在说“不许逃”。
逃避自保是凌霄的生存本能,他对这种诡异的冲突没有经验。凌霄吸了口气,避开阿妮的视线,想跟流解释:“你冷静一点,我不是你恨得发狂的假想敌,也不是你哥……”
这句话更激怒了鲛人。流年轻气盛,他咬着牙根,一字一顿地道:“你就躲在下面听?你刚刚在下面干什么?”
阿妮忽然听笑了。她低头靠在凌霄肩膀上闷闷地低笑,恶劣地说:“在下面干什么呢?凌霄哥哥,你要告诉他吗,告诉观众?”
凌霄一时语塞。
天地良心,他什么都没有做。他安静地就像是夹缝里的苔藓。她这个坏蛋,就是路过的蚂蚁也要被她捉弄。
他的沉默形同默认,流对那个虚无的画面产生了过度揣测。他无法遏制内心的怒火,理智全无地冲过去消灭这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敌人”。
鲛人锋利的指甲破风而来,凌霄被阿妮禁锢着,枝叶无法挣动,他只能下意识埋进她怀里。
预想中的巴掌没有落下。
几息后,凌霄抬眼,见到阿妮抓住流的手腕。他的手臂肌肉再度绷直,骨骼紧切地发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