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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师曲速归来(97)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里明晃晃地是狡黠的笑意,于是褚襄微微愣了一会儿,极其配合地垂下头,咬了咬嘴唇,轻声道:“君上……臣自知有罪,但请君上责罚,若是……若是仍觉得臣大逆不道,您……”

蓝珏转过身,捏起他的下巴,狠狠地在他唇上咬了一口。

“你说,本王是赏你一杯酒,还是一根白绫才好?”

这是个好问题,但褚襄觉得,自己身体里有外挂一般的纳米机器人,某种药物情趣是玩不了了,那还是玩后一项吧。

“你且等着。”蓝珏扔下他,拿好他整理过的疫病报告,“我去找那帮老头看一眼,官医那几个老头幸亏没跟着在科学院门前起哄。”

……

蓝珏在见过宫廷御医之后,便去了第一军校。第一批的指挥官已经抵达晋国战场,双方处于对峙状态,但军医系的学生们还留着许多。

国主喜欢亲自来找人,而不是坐在大殿召见——军校生早都发现了这件事,于是大家恨不得睡觉都不拆开叠得整齐的被子,穿着制服躺在床上,睡成一根棍子,生怕国主突然出现在门外。

国主还真的出现在了门外。

不过军校生这时候还没到就寝时间,他们在大厅里围着一个气喘吁吁的年轻人。

“国主!”

学生们围过来:“这是去年辞官的徐老大人派来的弟子,他称有重大情况汇报。”

因为发现得早,疫病还没有大规模爆发起来,徐老是做过东唐医官的,他很清楚,许多地方官员在处理疫病的时候都第一时间选择瞒报,希望能自己悄悄处理,很多大灾大病都是爆发到不可收拾才被国家重视,许多城池因此变作人间炼狱,灾情过后空空荡荡,宛如死城。

他担忧年轻的国主没有经验,不将这些放在心上,准备亲自过来都城,因为年纪大没法昼夜奔驰,就派来个弟子先行报信,这位刚赶到的年轻医官也没想到国主竟然自行发现了问题,惊讶得不行。

在第二天的时候,边境再传战报,与夜族僵持的陈国忽然放弃了剿灭夜族大本营,转而分散兵力,开始往唐国方向行军。

这是一个糟糕的消息。夜族是帝都贵族喜爱的奴隶,这一少数民族外貌十分独特,比起李术他们那种仅仅是发色、瞳色有点异常的,他们这一族皮肤黑、发色浅,即便是与外族混血,生出来的孩子也很接近夜族长相,是相当昂贵的奴隶。

而陈国放弃了这块肥肉,转向了唐国。

前线卢渊带领的先锋军与晋国大军在平祥山关隘交战,成为南境之乱的序幕。

军校新的军医被编入赤鸢营,赤鸢营统帅陈虹亲自率队,出发去疫区。科学院的铁路还在建设,所以运兵没法用车,还是暂时得让他们自己骑马去。在他们离开两天后,东部地区的灾情爆发了。

与徐老想象得不一样,新唐国的官吏们建立了一套还算完备的汇报制度,每过一段时间要往上面交工作总结,还设立地方检察官,专门监察官员们有没有懒政、瞒报重大事件等等情况,所以那一带的地方官员谁也不敢在这时候帮这套制度验收成果,纷纷选择如实汇报。

第一批鼠疫病人被隔离,但偷嘴吃鱼得寄生虫病的没那么快被发现,跑肚拉稀只被当成普通吃坏了东西,是赤鸢们到达各地,专门派人在河边挂告示,提示大家水中混入了外来物种,最近食用生鱼片的必须去指定医馆报告,接受检查,并且特别注明:

“尽管是休渔期,但是此次事发突然,为了防止疫情扩散发生人命关天的大事,上面决定对违反休渔令的人一改不追究责任,并且不收取治疗费用!”

赤鸢们天天这样敲着锣喊,报纸也配合他们,把寄生虫描述得相当可怕,于是一些怕被处罚的人拉肚几天之后,终于抱着肚子滚进了医院。

或许事情就这样过去了?

但褚襄与蓝珏并不认为敌人就这样虎头蛇尾地结束了。

果然,几天之后,赤鸢上报了新的情况。

受伤的赤鸢女兵被紧急送返都城,褚襄第一次听到报告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晋国前线地区没有发生大规模伤员返回事件,赤鸢的伤兵却接二连三,并且需要被送回都城救治和……保护?

受伤的全都是女兵。

“怎么回事?”

担架上的女孩被打断了双手,眼泪止不住地留下来,哪怕面对褚襄时极力忍耐,还是没能掩盖过去。

她哭着说:“是村民打的。”

“那你们便让他们打?”

“可……我们是去治病救人的,不是打自己国家百姓的啊。”赤鸢姑娘委屈得大哭起来,褚襄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肩膀,并且帮忙把她抬到手术室里矫正骨骼。

“前线”回来的女兵们说: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许多人都相信,这是天罚。河里的鱼本来是能吃的,大家吃了这么久也没有什么事儿,今年忽然就长虫子了;田里出现了根本没见过的老鼠,凶猛异常,还咬人传播疫病……”

姑娘们脸色阴沉,其中一名队长艰难地说道:

“民间传言,是因为国主信任了‘妖星’,倒行逆施,不顾阴阳礼法,竟然让女人进入军队、官场,还让女人去工厂,这是天道示警。”

屁!

褚襄气得差点把房子掀了。

蓝珏走到科学院的广场上,那位文老大人已经三天没有吃过东西了,此刻骨瘦如柴的身体摇摇欲坠,他身边的赤鸢军医都被换成了新招收的男性成员,女兵但凡敢靠近他三尺之内,这老头就要一头撞柱子上去。

“国主!!!”

他扑到蓝珏脚下,双手抓住蓝珏的衣服下摆,声色俱厉:“国主!此乃天罚!臣早说过,那钢铁做成的火车势必破坏唐国地脉,这帮祸水女子进入军政,把持朝局,牝鸡司晨,终究是不能长久啊!”

第79章

屹立于老人面前的君王面沉如水, 死谏的老臣涕泪纵横, 浑浊的泪水顺着沟壑纵横的脸颊流淌, 滑落到因为饥饿干渴而开裂的唇角,老人不为所动,一反常态地——蓝珏也没有动。

他这一回没有伸出手去扶住这个颤抖的老人。

军校的军医学生们纷纷停止了动作,他们后退到国主身后,沉默不语, 不再整齐地劝老人吃饭, 蓝珏打了个手势,他们自行散开,重新和之前被调走的赤鸢学姐们融为一体。

此时, 蓝珏才缓慢说道:“文老大人一生为国为民,替天下社稷鞠躬尽瘁, 若是您执意如此, 作为晚辈,本王愿意成全老大人的气节。”

“什……”

“但您不可以诋毁我的赤鸢。”蓝珏说,“若是国家亡国了, 那是执政者昏庸无能,是上下合力官官相护的贪腐, 是鱼肉百姓该遭的报应,与几个女人有什么关系?一顶祸水的帽子扣到人家头上,之前一辈一辈昏庸无道坐吃山空的罪责就推得一干二净去了?您既然愿意以死明志, 蓝某才疏学浅, 征战沙场多年又是在流放地那种荒芜地方长大的, 你们不是一直说我是乡下诸侯,没有气节,不懂礼乐么,正好,老大人就以身作则,给蓝某开开窍吧。”

说完,他向后退了一步,让开道路,伸手比了比第一军校门前刻着校名的大石碑。

军校警卫从后方列队而出,取代了一直鞍前马后的军医们,他们拎起在地上跪着的老臣子,习惯了军医、尤其是女孩们柔声细语的这帮老臣一时没反应过来,有两个胳膊被拽脱了臼,但站在当中的国主面如冰霜,谁也没敢把一声痛呼喊出声来。

他们被警卫扔到一边,从跪地痛哭的文老大人,到那块刻着第一军校四个字的石碑面前,出现了一条畅通无阻的路。

蓝珏伸手:“请吧。”

自古贤臣死谏皆是美谈,这些大儒学者、文人名士当中风靡这样的故事,他们一直以此“气节”为傲,标榜自己心怀苍生,但不管是哪朝哪代,死谏都是有两种套路的——要么贤臣死谏,明君极力阻拦,幡然悔悟,要么昏君置之不理,贤臣虽然身死,但全了生前身后之名,还真是头一遭发生这种——君王像看猴戏一样,清理干净现场,迫不及待等着死谏的臣子快快去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