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贾逊头痛地闭上眼,似乎用着方言骂了句什么,将脸转向外头不停歇的烟雨,又看向叶帘堂,气道:“你没死,叶侍读,你干什么要来溟西呢?天爷……贾氏只想安安静静做买卖。”
“大公子放心,”叶帘堂语气温和,“今日我来,只是与您谈桩买卖。”
贾逊撇撇嘴,“叶大人的生意,本公子怕是消受不起。”
“大公子有顾虑在所难免,”叶帘堂依旧笑着,“有何难处,都能商量。”
她这一番话
说得客气,但话语最后的“商量”二字却咬得微妙。贾逊这下听明白了,说是商量,却是将他架在先行同意的条件之下,对于这次合作,她势在必得。
“叶大人,虽说本公子愿意称你一声‘大人’,可现下,你早已是世人眼里的死人,从前的官职、荣誉……什么都没有了。”贾逊回望着她,手指在桌案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敲,“你到底凭什么认为,本公子不会将你的身份透露出去?”
“就凭大公子方才所言,贾氏也不想惹上阆京世家麻烦吧?”叶帘堂满不在乎地笑了笑,“毕竟在下早已孑然一身,可大公子不同……”语罢,她侧眸看贾延方才停留的位置,慢慢道:“您身后,可还有整个贾氏呢。”
贾逊眯了眼,“你敢威胁本公子?”
“什么威胁不威胁的,在下怎么会呢。”叶帘堂勾了嘴角,只说:“聚宝台是带着诚意来的。”
贾逊沉默片刻,身子倾靠在椅背上,似是做出了退步,“你想谈什么?”
“聚宝台将生意拖售于你们手中,由贾氏代销以通溟西三州。”叶帘堂说:“此事若成,七三分。”
贾逊挑了眉,问:“我七?”
“你三。”叶帘堂抿一口跑堂方才呈来的热茶。
贾逊似是被气笑了,翻了白眼道:“做不成。”
“那大公子觉得怎样合适呢?”叶帘堂问。
“叶大人,实话说吧,任你聚宝台在外头的名声有多么大,贾氏也根本不稀得从你们手里薅出来那几两碎银子。”贾逊调整了坐姿,笑道:“还不够本公子填牙缝。”
“这可难办。”叶帘堂说:“石家给的条件,我做不了主。”
“那不就对喽。”贾逊一摊手,道:“叶大人还是快回吧?”
其实眼下的境况叶帘堂早就想到了,石家委任时素以自身利益为先,不顾属下生死。其行之道向来是“不能则易人,必有能者”。而如今石家的支持对于叶帘堂还算有用,因此这场交易她非夺不可。
她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我可以帮您解决个麻烦。”
“麻烦?”贾逊哈哈笑起来,“贾氏坐拥金山银海,叶大人觉得我能有什么麻烦?”
闻言,叶帘堂面色沉静,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来。
贾逊面色微变,“叶大人,有话好好说……”
“铛”一声,刀被拍在桌案上,这回换成叶帘堂笑起来,“大公子,总有用银子解决不了的事情。”
贾逊盯了那匕首一会儿,抬眼问:“你什么意思?”
“银子买不来的东西多了,总有以您的身份不好做的事。”叶帘堂挑起嘴角,轻声道:“那些断您财路的……在下或许可以帮您处理。”
“不必。”贾逊拨转茶盏,说:“贾氏族中养了人。”
“他们做不到的。”叶帘堂毫不客气,“否则通禾赌场不会开至现在。”
闻言,贾逊猛地嘴角抻平,抬眸问:“你查我?”
“来都来了,总得多做些准备。”叶帘堂笑笑,只说:“您需要我。”
贾逊敛了神色,倒真垂眸想了一会儿,再抬头,盯着叶帘堂的脸,“就你自己?”
“就我自己。”叶帘堂答得干脆。
“通禾赌场没那么简单。”贾逊说。
叶帘堂点头,说:“我知晓。”
贾逊皱了眉,将下巴抬得高,“若你死在那儿,石家不会来找本公子麻烦吧?”
“不会,我于石家来说也只是一枚棋子,没那么重要。”叶帘堂笑着说:“自然,我也不会将此事是受您所托一事泄露出去。”
贾逊张了张口,似乎还想说什么,最后却只道:“你最好是。”
此话一出,事便已谈成大半。叶帘堂重新将幂篱戴上,声音从白纱后传来,“成交?”
贾逊点了头。
见状,叶帘堂哼笑一声,将匕首重新拾回腰间,转身要走。
“慢着!”
贾逊忽地叫住她。
叶帘堂回过身,白纱随着她的动作轻轻一荡,“怎么?”
“你,”贾逊顿了片刻,说:“你若真死那儿了怎么办?”
叶帘堂想了想,笑出声来,“死那儿便成笑话了。”
贾逊正皱着眉,便听眼前那人玩笑一般说:“还得请大公子帮我收尸。”
“收尸?”贾逊抿了嘴,说:“那得看本公子当日的心情。”
幂篱挡住了叶帘堂的面容,贾逊张嘴又想补充什么,便见那人转了身,只留下一句,“随您的意喽。”
*
昏旦之交,通禾赌坊却仍旧灯烛辉煌,人声鼎沸。赌徒们围坐赌桌,或掷骰、或推排、或搏棋,追财逐利,昼夜不舍。
只见桌前一方狭面六格,宽面十二格的正方形棋盘中,黑白各六。两人坐在两端,轮流掷骰。若是掷骰成彩,便能向水中之“鱼”行棋。
叶帘堂扮了男装坐在其中,幂篱未摘。耳边金银的喧闹不止,她垂眸看着赌桌上十八面金银酒骰翻滚、碰撞、旋转,每个细微的动作都令她不那么舒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