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的刀刺入牛体筋骨相连的缝隙,“顺着骨节进刀。”她嘱咐,太仓便照做,只是人的骨节更加精细,她的小刀不小心磕了一下。
“仔细一些。”母亲把着她的手,她的指腹满是老茧,让太仓不是很舒服,“这里筋骨交错,难下刀。”
说到这里时,母亲的手劲便放的很轻,猛地提起时便“豁啦”一声,牛的骨肉分离散开,如同泥土散落在地。【1】
太仓将小刀抽出,面前的男人踉跄倒地。她漆黑的双目一眨不眨,苍白消瘦的脸颊沾上了深红。
“向我道歉。”太仓俯下身,看着血淋淋的男人,细声说:“那些都是我自己算出来的。向我道歉。”
*
“来人——!”
张喆今夜喝了太多的酒,就算他的头脑这时清醒过来,身躯却还是绵软无力的。而此时,叶帘堂的刀柄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你……”张喆恨得双目通红,“无耻下作!”
叶帘堂笑了笑,打断他的双腿双臂,居高临下地睨着他,笑道:“是啊张大人,我无耻,我下作。您是第一天认识我吗?”
张喆是武将,无论是体型还是力量都比她更完备,更别说她这时还是个满身旧伤的人。她想要赢过张喆,只能等待时机。
——譬如此刻。
叶帘堂用刀鞘卡住雅间的门,回身看着倚在墙壁上的张喆。他的双手无力地垂在地面,因着痛楚而不断抽气。
她只是看着他,没有说话。
“……狗东西!有种你一刀杀了我!”张喆颊边的冷汗浸湿了他的鬓角,唇边却在讥笑,“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只有这点能耐……”
叶帘堂的右手轻微地发着抖,但她对此并不意外。危险、恐惧、朝不保夕,自三年前的雪夜开始,她时时刻刻都在体会。
友人遇害,而她自己残破不堪,先前的一切都付诸东流。
她该杀了张喆。
可当张喆真正毫无还手之力地倒在她面前,她却并没有想象中的喜悦与兴奋,反而从中品出了一些失望来。
仇人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落在了自己手上,并没有想象中的难。显得她从前的痛苦挣扎都十分可笑。
张喆不知她心中所想,只见她一双黑沉沉的眼珠始终看着他,疼痛已经令他的思绪几近崩溃,他此时只想一刀了结。
“……杀了我!”张喆大叫着,好象这样就能减轻痛苦,“你杀了我啊!”
叶帘堂的目光从他身上移开,落在自己的右手上。
这只残废手的掌心有一道深红长疤,这是当初张喆从她手中夺下白束带时划伤的。这只手像是一块被拼凑而成的布,而指节间那些细小的粉色痕迹便是许元疏替她走下的针角。
她再次将右手握紧,骨节间仍然留有细响,却不像以往那么疼了。
“你……”
那头的张喆仍在不断尝试激怒她,好让自己能从这样的剧痛中解脱出来。
“我会杀了你的,不要担心。”叶帘堂蹲下身,平视着张喆汗湿又扭曲的脸,她问:“你错了吗?”
“错?”张喆拧紧眉头,吼道:“我当然没错!”
“那你为什么想死?”叶帘堂似是真的不解,“你既然不认为自己有错,为何又甘愿死在这里?”
张喆大笑起来,似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半晌,他才停了笑,定定看着叶帘堂,嘲道:“你以为折磨我,你就赢了吗?你以为杀了我,你就赢了吗?”他大笑起来,“你赢不了的。”
叶帘堂看着他,没有说话。
“你愤愤不平,自以为自己受了委屈、自以为代表正统。”
“在你眼里,皇帝不是正统,太子不是正统。”叶帘堂面无表情,“难不成只有你们张氏是正统?”
“是啊!”张喆吼道:“如今坐在万阶之上的是谁,谁就是正统。而你,叶……侍读,你挡了我们的路……你在阻拦时局。”
“你们滥杀无辜,草菅人命。”叶帘堂说:“玩弄朝权,苛待百姓。这就是时局?”
闻言,张喆猛地笑起来,“这些话从你嘴里说出来,难道不可笑么?你叶侍读借着皇帝的宠信推出新政,难道不算玩弄朝权,可待世族?你前去谷东,杀了上百的北夷蛮人,难道不是滥杀无辜,草菅人命?”
“我都是为着……”
“这就是时局。”张喆说:“谁站在时局中央,谁就是正确的。如今你杀我,便是违逆时局……你落不到好下场。”
“我同你们不一样,”叶帘堂皱眉,“我从不是为着自身……”
“啊,你和从前一样,”张喆勾起唇角,嘲道:“叶侍读,你难道不觉得,你所说的一切都自相矛盾么?”
“你口口声声说为了百姓,可你如今在做什么呢?”张喆笑出声,“你眼下杀我,难道不是为了自身?”
“我……”
“何必再说些冠冕堂皇的空话?”张喆盯着她,一字一顿道:“你不如承认,人命在你心里,并不如复仇重要。”
第109章
良夜她仰起头,见满天月光如雪。……
张喆身上的双腿火烧般疼,而双臂已经麻木,而脑中酒意又让他的脑袋一片混乱。他靠在墙壁上,深一口浅一口地喘着气,叶帘堂就站在他面前。
她的右手不太灵便,却还执意要用它来握刀。
“又换成右手了?”张喆盯着她,盯着那双自己亲手做出的杰作,嗤道:“真是顽强。”
叶帘堂没有说话,只是用左手缓慢地为刀柄缠上白布。
“虽然你的目标我从来不认同,但你的决心……”左腿忽地刺痛让他深吸一口气,顿了顿才说:“但你的决心我始终认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