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呼出一口气,将窄门悄无声息地推开,前脚刚踏入门廊——
“别动。”刀柄贴着她的脖子。
昼香倒吸一口气,手边的钥匙“当啷”一声坠地,她颤着声问:“你是谁?”
“虔婆,不必紧张。”一袭白袍自雾中现出身形,而架在她颈边的刀也随着那人的出现微微松了开来。
“你……”昼香眯着眼,待看清来人后惊叫出声:“清也先生,您,您怎么在这里?”
李意卿提袍跨进窄门,顺手将门关上,没有回答,只问:“昨夜花楼那边到底怎么回事?”
这清也先生如今是暝王座上宾,若是能得到他的信任,说不准在暝王那便能逃一死……
她心思活络,想明白这点连忙服软哭道:“先生!此事与,与我无关,您要相信我!我什么也不知晓,什么都不知晓……”
“什么都不知晓?”李意卿弯下腰,捡起她不慎落在地上的钥匙,“那您来这里是……”
“有,有人逼迫我。”昼香一面用手绢拭着眼泪,一面偷偷观察着他的表情,“她叫我为她开花楼的门,否,否则……”话没说完,她又呜呜哭起来,“否则就要杀了我呀!”
李意卿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在手心摆弄着那枚小小的钥匙。铜质做工,形制简约。
昼香兀自哭了许久,见对面一直沉默,只好止了眼泪,清了清嗓子问:“清也先生,您到底要做什么?”
李意卿抬眼,“他们承诺给你什么?”
“……银子。”昼香擦掉泪痕,说:“他们答应给我两百万。”
李意卿笑了笑,“这可不是个小数目。”
能用银子轻而易举买到的,也轻而易举地就能失去。昼香的忠诚就是如此,只不过一把刀,一个身份,就能让她全部吐露。
银子就是这样一种东西。
昼香觑着他的脸色,问:“先生,我什么都没有做。他们只是要我打开花楼的门,什么都不用插手,并且无论他们事成与否,我都能拿到这笔银子。”
说着,她又离那把小刀远了一些,说:“他们并不信任我,而我也从没帮助他们……滥杀无辜。”
“滥杀……无辜。”李意卿意味不明地重复了一遍,继而抬眼问:“找你的那几人呢?”
“从昨夜,昨夜我就没见过他们了。”昼香摇了摇头,“他们一直没露过面。”
“几人?”长谷架在她脖上的利刃近了近。
“两,两个人!”昼香忙说:“两个女人。”
这两人在暝王的宴席上杀了张喆,还放了把火,显然是冲着暝王来的。李意卿点了点头,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也许……”昼香说:“他们死在火里了,和花楼一同烧成灰……这也不是没可能,对吧?”
李意卿不知可否,他抬手让长谷撤下刀子,转身要走。
“先,先生?”昼香诧异地叫住他,“您这是……”
“该做什么做什么。”长谷回首时面无表情地对她说:“今日你没有见过先生。”
“……是。”昼香默默应了,她这人最识时务,登即闭了嘴,扭身去数银子了。
长谷跟着李意卿出了门,登上马车时还在嘀咕:“先生真就这么放了她啊?我看她为人这般油滑,说不准十句里有九句谎话,她说没做过就真的没做过?哎呀,先生您说句话啊!”
“要想钓大鱼,就得将鱼线放的长。”李意卿看他一眼,上了马车,只说:“回府。”
“这就回去了?”长谷回首,“您不再……”
“回府。”李意卿打断他,重复了一遍。
长谷这才住了嘴,拨转马头,向着小院的方向去了。
这一路上李意卿都心不在焉,朱州的雾气随着日头的升高渐渐散去,昨夜他喝了酒,意识虽不至于清醒,但也不模糊。
他昨夜又看见她了。
与平日里见到的不同,她是柔软地的,温暖的,好像不是他意识模糊时的幻影,而是个真真正正,有血有肉的人。
下马车时,李意卿急匆匆地往院里走,长谷在身后看着,觉得他有些失魂落魄。
穿过游廊,上了木梯,推开小门。
年久的木头发出轻响,李意卿几乎屏住了呼吸。
内寝一览无余,屋内一如既往的整洁,被褥整整齐齐折在榻上,帷帐也被束起,与从前相比并无二致。
铜盘内的烛花还在燃烧,飞蛾一头撞了进去。
啪嗒。
他的目光一寸一寸挨过,身子却动弹不得,像是一盏凉透的茶水兜头浇下,从发顶到心底,滴滴答答地坠下来,如同一场怎么也阴不干的雨。
长谷从身后追来,挑帘进来,轻声唤道:“……先生?”
李意卿没有反应,他十指有些发僵,轻轻勾了袍边的玉件,那是枚青玉透雕的雁荷佩,正面雕一只大雁戏游于荷塘,双翼上举,长颈绕过荷叶花茎,十分灵巧。
“这玉佩便是照着我家门前的莲花塘雕的,漂亮
吧?”
他好似又回到椒花颂中万户开的春日夜市。
花灯高悬,半空渐渐汇处一条鎏金光带来,他瞧得出神,驾着的小毛驴却忽然发了疯,人仰车翻间,他碎了一盒琉璃盏,却得了这枚玉佩。
“夏日的塘面便是绿油油一片,直连天际。”那时候叶帘堂语气轻快,他起抬眼,见灯辉从她身后如有实质的倾斜而下,绕得他有些睁不开眼。
耳边传来酒楼中咿咿呀呀的唱曲声,她继续说:“闲了可以乘乌蓬,摘莲子,赏荷花,畅快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