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帘堂想了想,说:“没事啊。”
“有事。”李意卿看向她左手的伤口,在岭原之战中留下的伤这些天已经在渐渐愈合了,淡粉色的伤口从掌心向下,连至手腕,直指心脉。
他下意识伸出手,指尖却在她手边停住了,收回来,低声重复道:“有事的。”
叶帘堂却将他收回的手捉了回来,笑着攥在掌心,不肯放。
李意卿抬眼看她。
“没、事、的。”叶帘堂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重复,却在他要开口时猛地闭了眼睛,缩进被褥里,说:“不许说话!让我再睡一会儿。”
可握着他的手却没松开。
李意卿垂眼看了一会儿,想着自己方才的两声抱歉。一回该是春日夜市,分明是自己的小毛驴犯了馋虫,将人撞翻在地,自己却非要打探人家底,将人放在侍读的位子,硬生生将她困在身边,缠出一段本不该存在的羁绊来。二回是十二月大雪,烈火熊熊间自己去下冠冕,冲出皇城时却听闻她身死的传言。马车辘辘离着阆京远去了,从此的月色太深太长,腌出一颗日深月久的痴心来。
李意卿认真地看,她的右手还被钢针固定着,此时只能用露出的指尖,他抬起手,轻轻碰了碰那道伤疤。
冲出岭原只是第一步,李意卿慢慢地想,他要替她挣破更大的牢笼。
烛火静静燃着,不知过了多久,谷仓的小窗被轻轻敲动,丛伏的声音从窗外传来。
“他们到了。”
远处被余辉掩映的苍穹下,出现了几十个骑兵的身影。
*
零落的谷仓出现在眼前。
“瞧,功绩。”张晖抽刀出鞘,伴随着稀稀拉拉地笑声喊道:“杀过去!”
一声令下,方蹇明身边迅速掠过不少骑兵,他们毫无部署地冲下沙坡,奔向谷仓,速度越来越快。
秋风杀过,方蹇明此刻才猛然发觉自己做了个多冒险的计划,他有些想撤,但张晖却非要他与之同行,于是他只能按捺住心中的心思,紧紧盯着愈来愈近的谷仓群落。
地面从马蹄下飞驰而过,马鞍不断地撞击早已让他的后腰酸痛不已,风声愈来愈响,他几乎睁不开眼睛,只好紧紧抱着马脖,以一个极为不体面的姿势缩在马背上。
张晖在他耳边肆意大笑,嘴里似乎在喊着什么。方蹇明已经听不清了。
他只听见“砰”一声巨响,前方传来马匹的嘶鸣,而自己还没来得及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一道人影便将他从马背上扑倒在地。
马蹄扬起飞沙,他的后背撞在沙石地上,痛呼都没来得及发出便吃了一嘴土。
眼前不断旋转,土地飞上了天,苍穹却落在脚底下,残红的天际,飞溅的沙石泥土,奔腾的马和不断的人坠落在眼前。
方蹇明只觉得耳边嗡鸣,后颈被人猛地拽住了。
他一惊,连忙张口想解释是自己人,可等他一张嘴泥沙便堵进他的口舌,他只能一边干呕一边说话,呛出满脸的泪。
“方大人。”有人在他耳边喊:“别怕!”
方蹇明才揩掉颊边的泪,刚要说什么又被那人拽着后颈拖了一把,险些被衣领勒得一命呜呼。
他张嘴喊了句“慢些”,身后那人略带歉意地道了句对不住,他刚想抱怨两句,便见一具尸体从马鞍滚落,正好砸向他方才的位置。
于是他生生止了话头,任凭身后人东南西北地拖拉,自己权当自己是一块死肉。
第130章
纵横“满城金殿血,横刀斩玉堂。”……
战场血腥,暴虐,变幻莫测且难以预料。
那人将他拖至坡地便松开了手,转身奔向混乱之中,方蹇明好不容易扶着树干稳住身形,这才看清了眼前的局势。
只见眼前的小道上牵出一条绊马绳,掩在及膝高的杂草中,十分不起眼,位置也布置得巧妙,正好在土坡与平地交接处,张晖那伙人从坡地俯冲下去,即便提前瞧见了也来不及躲开。
就等这人仰马翻,阵型全乱的时机,谷仓两旁低矮的篱墙后亮出两排整齐的弓弩。
叶帘堂手下的人都是从前跟随暝王的土匪兵,没经过什么正经训练,打法都是在一次次争地劫商中练出来的,总的来说就是又莽又野,他们没用过弓弩,此时动起手来完全是随心所欲,箭矢满场乱飞,完全没什么操作,更不说什么准头。
但好在张晖今夜带来的人都白日里都喝了酒,此时热血上头,跑起来也没什么章法,还真就误打误撞叫近军射下几个人来。
随着箭矢破风而过,冲在最前的几列骑兵应声跌落,有些射偏的箭矢则误中马匹,马儿嘶鸣着倒下时压下群人,随着前方渐渐陷入劣势,战场隐隐有向他这边扩大的倾向。
方蹇明明白此地不能久待,喘着粗气,揉了揉放在跌痛的手臂,一瘸一拐地绕进侧林,想从那里绕进谷仓后地。
“你往哪跑?!”
身后忽然传出一声暴怒,方蹇明扭过头,见不远处张晖陷在重围里,周身都是四肢胡乱扭动的士兵,而他挥刀砍翻一人,赤红的双目正死死盯着他。
方蹇明几乎叫这一眼吓得魂飞魄散,酸痛的腿几乎就要跪下去,可在他做出这一行为前,脑子几乎是下意识地替他掂量出几条能行的路来。
刹那间他明白过来,这场仗从开始他就没法回头。无论今夜谁赢,自己勾结叛军的事实已然做实,跟着张晖只能是自身难保,但跟着叶帘堂或许能有一线生机。
那人从一开始就没给他留后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