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倾吞民田,国库至今却依旧十有九空。他们只要多查查户部的账,就能清楚其中多少粮饷被恶官分食。”邹允冷哼一声,道:“如今他们问贾氏借银子,却不肯动用武卫营的兵马,反倒要远调咱们谷东边军。要我看,张枫也明白阆京都是些同他一样的老滑头,只肯拿银子,不肯做事。”
崔玄成点了点头,“他
是想借谷东边军调兵一事架空某些人的权力,将国库和兵权彻底握在自己手里。”
如今的阆京看似是张氏一家独大,可其他高门世家也不是吃素的。张氏夺了万阶台上的那个位置,其他世家面上不能发作,转身就搞小动作,虽没出什么大幺蛾子,可就如同蛀虫一般,一点一点将大周的支木蛀空了。
如今的大周面上瞧着风平浪静,实则内里早就败坏了个干净。张枫要想保住他那岌岌可危位子,就只能打胜仗。
可眼下的武卫营早就不是当初在南沙同张枫一齐出生入死的弟兄们了,世家子弟参杂营中,从贾氏那借来的银子能用处三分都算是烧了高香。
故此,在张枫眼里,这场仗要想得胜,唯一的出路便是谷东边军。
“如今贾氏愿意伸手助他一臂之力,张枫此时重金调派边军,就是在用我们谷东过冬难熬之事威逼。”崔玄成愤然甩袖,“简直无耻!”
张枫还记着叶氏从前帮扶谷东的事情,此次同溟西的合作,一来是借银,二来便是将谷东向外交往的西南两条马道都牢牢锁住了,此举更是直直将谷东钉在了原地,隔绝了外界消息。
毕竟边军还是归由变州州府管。这样一来,就算是变州生出倒戈叶氏的念头,西南几条马道的严防死守也叫他们弹不得,不服也得服。
“张氏这一手先发制人,是专门用来防我们的。”邹允冷静下来,慢慢道:“谷东同时还负担着龙骨关大营的粮草,他们不仅惦记着我们的边军,还瞄上了我们谷东的粮仓。”
如今这个境况,溟西的粮食银子一样金贵,阆京自然是负担不起。可谷东就不同了。三年前谷东虽闹了一次洪水,可北边的互市还通着,说到底也不像岭原是个穷困潦倒的样子,仔细压一压,还是能挤出些东西来。
崔玄成沉默地叹了一口气,目光透过木窗,瞧见了余晖的消散。沉甸甸的墨蓝拢着苍穹,凛风吹过,吹动了焱州州府的烛光。
方蹇明瞧着滴下的烛泪,冷哼一声道:“张氏此举倒算得高明,直直将谷东的后路都堵住了。”
叶帘堂停了笔,说:“到底不是死局,办法还是有的。”
“此话怎讲?”
“不过是虚张声势。”叶帘堂笑了笑,“我只问你,阆京和溟西,哪一个能用兵?”
闻言,方蹇明眸光微动,“您是说……”
“谷东灾荒三年,朝廷不闻不问,如今张氏有事相求,还摆出这样趾高气昂的态度,不过是觉得崔玄成没脾气,挑着软柿子捏罢了。要换做是我,我可忍不了。”叶帘堂放下笔,露出一个颇为良善的笑来,“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我若是崔玄成,管他什么劳什子张枫,直接带兵打出来,看看有哪个能拦得住。”
*
如今外头的形势早就乱成一锅粥了,阆京内也消停不下来。这里入冬前落了几场雨,城内老旧的排水沟便有些吃不消了。
眼下沟洫壅塞,污水横溢,冲天的秽气滋生蚊蝇,倒真正像是如今阆京腐坏的内里。
排水沟一堵,行路便难通。单孟的马车被拥在巷口进不去,他只得自行下了车,捏着鼻子小心翼翼往单府里走。
单孟这些日子都跟着刘臻奔波,这日回家是换浆洗衣物,行至他小娘门前却皱了眉头。小娘的院落位置偏僻,落在单府的西南角,挨着街巷,墙外的污水久久无人打理,如今墙根处龟裂,眼看着就要被泡塌了。
他跨进院内,问边上前来迎接伺候的侍从,“怎么墙根烂了也不找人来修?”
闻言,侍从苦笑着从他手中接过包袱,道:“我替小夫人去那边提过好几次了,那边嘴上都答应都好好的,转头就搁在一边。就是瞧着小夫人说不得话,性子软。这不,本来就裂了个墙角,现下都烂到腿肚子上来了。”
单孟听罢,眸色微微暗了下去。
单府西南朝向的院落背光,冬日尤其阴冷,从来都是给府上侍从住的,可唯独他小娘罗岫这个主人家被分到了这里。只因着她并非单家家主单锦“纳”回来的,是辗转跟过阆京诸多高门后,最终落进单锦眼里,在府上弹过几年琴,有了单孟,这才留了下来。
侍从捧着单孟的包裹,在窗下朝着里头喊:“小夫人,孟哥儿回来了。”
单孟立在门前,听着里头传出窸窸窣窣的响动,门帘掀开,里头一个挽着妇人髻的女子探出了头,“啊啊”叫了两声,比划着手势问他怎么这时回来了。
“娘。”单孟轻轻唤了一声,道:“回来换些衣物。”
罗岫又比划着问:同你父亲招呼过没有?
“未曾。”单孟侧身走进屋子,“我从偏门进来的,待片刻就走。”
年久失修的木门被推开时发出“吱呀”的声响,屋内晦暗,只桌案上点了一根蜡。单孟见了,眸光沉得更低。
沉默片刻,他忽然问:“晏哥儿还被大夫人抱在房里吗?”
罗岫“啊啊”地点了头,随后又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担心。
单晏是府上的三公子,今年便该发蒙读书了,大夫人却总以罗岫是个哑女为由让单晏待在自己跟前,如今更是借着读书的名义将人养在了自己跟前。罗岫不会讲话,派人去要了几次都没有回音,而每每单孟归家时大夫人又总是避而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