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子!”单锦气道:“父言未尽,岂容你肆意置喙?!”
闻言,单孟一撩袍摆,闷声跪在地上,道:“儿子有话不得不讲。如今叶氏在外招兵买马,张氏调兵一事本就危险,如若我们在这样的关头还要同朝廷离心……父亲,阆京情势便当真岌岌可危了!”
“那又如何?”单锦指着他,愤声道:“叶氏那样的门户都能做到如此,那,那叶帘堂,还说是个女子!怎么,她就能在外呼风唤雨?我单家只能缩在阆京角落,成日受着恶水欺负?你,你真是……”
单孟垂着头,由着父亲直直指着自己,骂出一句:“废物!”
废物?他有些想笑。
“父亲,许多事情并非看起来那样简单。”单孟低声回道:“这个时候……”
“借口!”单锦气急,早就听不进去儿子的话,恨道:“你比那叶帘堂入仕还要早上两年,怎么人家当初平步青云,如今还在外自起新府?你再看看你自己!当初就只能在你那司农寺里没日没夜的记账数粮食,眼下落了份差事,呵,还是数粮食。这么多年,你还就只是跟在刘臻屁股后头跑腿,怪不得旁人也不把你当回事!”
听到父亲提及当初,单孟心底冷笑一声,脱口而出道:“当初我本有望能进翰林院,跟在陈祭酒手下做事!可您不让啊,非要我跟在刘臻身边,告诉我,‘刘氏家大,我只要将刘氏公子伺候好了,单家的前路也就通畅’!”
“你!孽障!”单锦手指颤抖,“分明是你自己不争气,如今竟敢来责怪,责怪你老子?!”
单孟沉默着,只在想:怪?他怎么敢。只是父亲,她叶帘堂至少没有家中人做她的拖累,至少没有人成为她的重担,这才能让她那样潇洒地提出清地查人的户籍新政,她有人撑腰,可以肆无忌惮,不怕得罪世家。可他呢?
单孟垂着眼,耳边尽是父亲的叱责。
单氏本就是依附于刘氏的小门,单家大公子曾在刘府做事,贪小便宜抹了假账叫刘氏大夫人查了出来,被人连夜打断了腿扔进单府,因着这事,刘氏险些要跟他单家翻脸。若不是刘氏太爷看中单孟的才学,让他得以跟随在刘臻身边侍候,单家才得以逃过被逐出阆京的凄惨下场。
可也因此,他单孟也就成了单家手里唯一的筹码。他们要他好好念书,又要他能随时体察刘臻的心情,要他奔高,又不能让他脱离单府的掌控。所以他们将罗岫困在院里,抱走他的亲生弟弟。
积攒数年的怨恨与愤懑郁结一处,单孟不吐不快,可话到了嘴边,却还是没能说出,最终只是摇了摇头。
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单孟已然预见了他讲出这番话时单锦的表情,定然是一脸的迷惑,随即而来的,便会是更大的怒火。
他从不是惹人疼爱的孩子,整座府邸中除了罗岫,没有人愿意去倾听他一个庶子的苦楚。更何况,单锦从来都是个自说自话的人,他永远听不懂别人的话。
永远听不懂。
想至此,单孟心头倒不似方才那样压抑了,这些无端而来的谩骂与指责他早就习惯。于是他缓慢地呼出一口气,平静道:“父亲,儿子知错了。”
做戏罢了。既然单锦从不肯好好听他讲一次话,那自己也没必要认真听他的话。既然他们对于罗岫的请求当面一套背后一套,那自己也这么做也无可厚非。
他想要走的,是一条无关于任何人,只属于他自己的路。而在此之前,他不能让任何人有所觉察。
于是单孟深深伏下身去,一字一顿道:“您说的对,儿子知错。”
*
今日难得出了个好天,王秦岳在校场上摆了赏,在营中盘了局射礼叫士兵玩,却没想到被半路杀出的清也先生抢了风头。
李意卿一把霸王长弓众人都是见识过的,曾在小苍潭一战里八百米开外一箭横穿战场,直取张世景的头颅。众兵原本瞧着这清也先生是个云容雪质的玉人,却没想他竟将这霸王长弓用得这般好,个个都跌了下巴。如今校场盘射礼,自然有胆子大的去请他,只为一睹那势若惊鸿的弦帐力道。
冬日苍穹明澈若镜,日光映得李意卿凛冽而清澈。只听长弓拉弦时发出紧绷的弓弦涩声,接着一箭破空,待那厚重的声音回荡在每个人的耳边时,众人才如梦初醒,转头一瞧,见那靶子歪在地上——竟是被直直射穿了!
“好箭!”有人下意识欢呼道:“先生,再来一把!”
王秦岳在上头瞧着心惊,他知晓李意卿的身份,害怕这群南府军无意冒犯了他,刚要出声阻止,却见李意卿心情颇好地点了头,笑道:“看好。”
说罢,他重新搭箭,拉弓时背挺得很直,脊骨线条流畅地弯进后腰。
下一刻,靶子连中三箭。
片刻的沉默后,营中爆发出热烈的叫好,李意卿在一片簇拥热闹中垂下手臂,也跟着笑了起来。
“他这长弓够硬的,也够大,感觉有两个我那么长。”峡风不知从哪跳了下来,伸着懒腰点头道:“不错,背肌一定够漂亮。”
“小声些!”王秦岳赶忙止住她的话头,低声道:“你疯了?这可是太子卿。”
“那又如何,如今不都是跟着叶大人做事嘛。”峡风笑起来,“哎,我从前总觉得他跟块玉做得人一样,一不留神就被磕碰碎了。我总想着叶大人如何非要同这样的人在一处,就只因着面容?不过嘛,眼下看来……”
“怎么?”王秦岳斜睨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