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怎么?”虎壮转过身去,见虎强愣愣看着手,脚还踏在一旁的碎石上忘了放下来。虎壮凑过去,见方才被虎强蹭过泥巴的冰被捏在手里,蹭过泥土的那角上带有一丝不打明显的赤红。
“这是……”虎壮拧起眉头。
“血。”虎强沉下声去,方才天暗不显,这会日头从山后探出小半颗,那靴底被蹭掉的泥块掉在地上,颜色果然要比脚下的土地更深。
“你回头探一探。”虎强抬眼看着弟弟,将声音放得轻,“我们才走过的某处泥地,刚死过人。”
虎壮赶了一夜路,此刻是想休息,哪里受得了在天寒地冻中再走一遭回程路,“这乱世天天都死人,哥,会不会是你太敏感了……”
“我敏感?我看是你脑子不清醒!”语罢,虎强一掌拍在虎壮头上,连着头盔都给甩偏了,挡住了虎壮的半只眼,强忍着怒气道:“我问你,乱世死人,要么冻死要么饿死,哪一种死法会让人血都渗进土里?啊?”
虎壮见他发怒,赶忙将头盔扶正,不敢吭声。
“好弟弟,能流血的都是外伤,这血能渗进土里,我们赶路时却未曾发觉,这就说明血量够大,死的定然不止一个人!”虎强恨铁不成钢,“能造成这样大的伤亡,要么是兽,要么是人。如若是兽,我们便能提早避开,可如若是人呢?”
虎壮垂下头去,没敢接话。
”
我只问你,这里是哪?“虎强吐出一口气,再次压低声音。
虎壮觑他一眼,说:“元,元州城外。”
“我们身后呢?”虎强问:“身后是哪?”
虎壮老实道:“银弦水。”
“我再问你,银弦水于南沙而言是什么地方?”
“是,是南沙的军情传线。”话说到这儿,虎壮也意识到不对了,他猛地抬眼,“你是说……”
“我们一路从银弦水过,路有鱼肠轻骑为我们指引,这几日一条消息都没传进来过。眼下有人死在银弦水几步不到的地方,你该不该去查?”
这话夹着冷风一头砸在虎壮脸上,冰得他一个哆嗦,他猛地点头,“该查,该!哥,我错了,我现在就去!”
话音才落,他便没了影。
虎强叹息一声,回头瞧着山下隐约可见的元州城门,缓慢拧起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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溟西同南沙连通的商道上跑出一匹马,商贩抱着马脖子摇摇欲坠。他不敢行大路,一路驾马从银弦水被冻住的冰面上驰过。
他浑身是血,粘腻的头发从左眼垂下贴在颊边,几乎盖住了半张脸。
不知跑了多久,马匹才踏上陆地,商人抬眼,模模糊糊瞧见了焱州城门的灯火。门前有人高喊着什么,他已听不明晰了,他只觉马忽地顿住,自己则被甩在地上,狠狠栽了几个跟头,滚到一双军靴脚下。
“商道……”他唇角翕动,吐出的音节都模糊不清,“……遭……遭屠……救……”
商人从马上跌下,脑袋遭了重击,能将话说到这个地步已经很是不容易了。守城的士兵俯下身似乎对他说着什么,但商贩眼前一阵阵发黑,耳边嗡嗡鸣响,什么也听不见。他胸膛大幅起落几次,终于坚持不下去,手臂一垂,当场咽了气。
眼睁睁瞧着商贩双眼涣散,有兵俯下身去听商贩的心跳,再抬眼时眉间已紧紧皱起——那里已是了无声息。
“快!”有人喊,“快报去南府!”
闻此,城门校尉这才破开怔愣,当即快马加鞭向城内奔去。
眼下不到辰时,叶帘堂已经醒了。她在屋内饮了汤药,正含着糖听李意乾说桑州排水沟渠的事情,忽闻外头的院子乱了起来。
长谷从外头窜到她窗下,低声禀道:“主子,说是城门口死人了。”
“知道了,就出去,”叶帘堂向着李意乾点头,示意他一起出去,侍从替他们将竹帘挑开了,叶帘堂走出两步又回过头来,道:“去请方刺史过来。”
“是。”长谷一抱拳,脚下生风地往州府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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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壮纵马无声地跑过来路,他耳目灵敏,不过此刻只靠着一双眼睛在这枯枝败叶中搜寻血地,着实瞧得他有些眼花缭乱,只恨自己没练出一只好用的鼻子。
好在日头渐高,风不那么冽了。虎壮单手拽着缰绳,身子踩着马镫半直起身,好让目光看得更广一些。
跑了片刻,他眼神一凝,忽地瞥见一抹被照得发红的枝影。虎壮顿觉不对,立刻拨转马头朝着那处跑去。
果然,那是一长道被拖拽出的暗红色血痕,鲜血混着泥土,在条条树影的遮盖下十分不起眼。
见此,虎壮悄声下马,循着那血迹慢慢往里探。
荒林杂枝丛生,虎强小心翼翼地避开却还是险些被枯藤绊倒在地,他怕惊什么人,立刻弯腰降低重心,用手指摁着泥土藏起身,却没想指尖传来冰凉而柔软的触感。他猛地一低头,险些惊呼出声。
是人手!
潮湿的泥土吐露出半截手指,其下的暗青色皮肤在褐土之下若隐若现。虎壮缓缓地吐出一口气,皱着眉头去刨眼前的湿土。
指节,手掌,手臂依次显现。虎壮忍着不适,终于看见那成团的黑色头发。他闭上眼,手指寻着发丝往下探,终于在触及骨节的时候猛地一拽,将尸体从土里拖了出来。
谁知这一拖,竟又露出另一具尸体的脚来。
“这是尸坑!”虎壮暗道不好。
既是尸坑,那必定是人为。这是溟西的地界,银弦水中的“鱼肠”根本望不到,这些人在这里被截杀,凶手到底是欲意何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