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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鱼她字字珠玑(308)

作者:水色赤道 阅读记录

宗室就是宗室,许元疏说这些话实则就是在埋怨他,却没想李意卿竟真的认真听了去。

难怪。

许元疏掀开内室竹帘走出去时满脑子就是这一个词,难怪。

明昭帝将李意卿护出了好纯白一颗心,清澈得如同雪山滴泉。在皇城那样的地方竟也能出落得一尘不染,就算历经变故,身上却顶多带了些冷意,像是细雪,落到人身上只会打湿衣袖,却不至于狼狈。难怪叶帘堂愿意将一颗心放到他身上。

和自己完全不一样。

竹帘被许元疏单臂拨至身后,发出细微的声响。这样残酷的落差使得他从里间逃了出来。

这根本不公平。

心脏泛着酸意,许元疏垂眼去看腕上那串红玉珠。这串珠子缠在他手上三年,即使他再怎么仔细,也难免黯淡了。

这样根本不公平。

倘若李意卿生在许氏,他又如何能成这副模样,倘若他是生在皇城的明珠,或许也……

可世间哪有这么多倘若。

许元疏说不清那一刻对李意卿是什么感受,是羡慕还是嫉妒。他分不清楚,只是觉得像是有刀剑挑开他的皮肉,露出他用心埋藏在皮下的拙劣。

他觉得很疼,所以逃了出来。

药童提着药箱追过来,瞧见他的惨白脸色,仰着头问:“怎么啦,先生不舒服吗?”

“没什么。”许元疏揉了揉他的脑袋,刚想说什么,周遭忽然呼啦啦围上来一圈人。

方蹇明斟酌着语气问:“先生,叶大人她……”

许元疏茫然了片刻,随即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快步带着众人走到廊下。

他们都是叶帘堂的心腹,许元疏信得过,但他还不知晓叶帘堂想不想对外透露伤势,只缓和了心绪,低声道:“需得静养。”

“静养?”

“那到底伤的是重是轻啊?”

“蠢材,定然是重伤了,哪有小伤需要静养的?”

“你才是蠢材,小伤怎么不需静养?当初我嘴里燎了个泡,我娘也叫我静养了三日呢。”

“哎呦听记大人,您那是矫情……”

许元疏听着底下众位大人你一言我一句的斗嘴,轻轻摸着腕上那串红玉珠。他今日心情不佳,趁着没人发现,便斗胆先行遁了。

*

叶帘堂紧绷了一夜的神经放松下来,逞英雄提剑淋雪造成的后果就开始逐渐显现,眼下她盖在厚衾下的面色煞白,鬓边都是冷汗,躺在榻中似乎正忍着没法承受的痛楚,犹自发着抖。

院子里侍从来来去去,又是端药又是呈水。李意卿守在榻边不让旁人插手,用湿帕子替叶帘堂擦了汗,将要喂进她嘴里的药都先亲自尝了温度。

叶帘堂昏着,药不好喂,李意卿怕她难受,便仔细着用小匙给她抿。一碗药下去,他的手也僵了,但好在药是喝了进去。

李意卿替她掖好被角,胸口的愈发闷闷。

叶帘堂身上到处都是伤,他一刻不离地仔细看着,害怕她翻身压坏了伤口。她此时似乎是被梦魇住了,眉心无意识地簇起。李意卿看着难过,便伸手轻轻抚过她眉心。

他的指尖冰凉,叶帘堂或许觉得舒服许多,眉间皱褶缓慢地舒展开来。见状,李意卿的眉心也随之松了松。

南沙方才从武卫营手中死里逃生,军情事务不断地被送进府邸,都是些要尽快决断的案务。李意卿不想从叶帘堂身边离开,但又怕讨论案务要情的讨论闹得她睡不好。便让人在外间支了个小桌,里间由侍女代为照顾,每隔半炷香进来看一眼。

长谷端着药碗进来时,便见李意卿正垂眸按着军务看,王秦岳站在桌前轻声说着:“……在银弦水一带建狼烟台,南沙岭原这片就有了照应。那护城河?”

“河底尽快清理疏通,先引银弦水的河水过去,”李意卿抬眼看见了长谷,示意他先将药碗搁在桌边,继续道:“如意陉也可以扩建,将谷东和狼烟台这一线连接起来。”

“是。”王秦岳抱拳应了。事务已经理得差不多,他抬眼见李意卿目光已经瞟向内间,识相地先行告退。

李意卿微微颔首,站起身时对着长谷道:“你先将药……”

话没说完,忽听里间“哗”地一声响,接着是瓷器碎裂的声音,还没等侍女慌慌张张地跑出来,李意卿便已掀帘进去了。

-

叶帘堂眼皮烧得发痛,瞧见眼前是满山遍野的白骨与尸身,像是被风吹落的枯枝败叶一样在那赤红的流血里左右摇摆。

飞雪带着众多尸身的鲜血上涌,叶帘堂看清这战场上的绝大多人都死不瞑目。他们的泪水结成白霜挂在眼帘,被鲜血覆盖的睫毛之间闪着奇异的光。

“叶……”

逐渐地,从这些残骸中流出的鲜血朝她覆过来,在风雪中,叶帘堂能清楚地听见它流淌时细碎声响,如同被风吹动的河流,它涟漪着淌,然后漫过她的四肢,颈脖,口鼻……

她听见骨头破碎的声音,拼命挣扎却无济于事。

“叶帘堂……”

耳边的声音忽远忽近,她听不真切,只觉得身体脱溺在这血水之中,

逐渐喘不上气。她用力踢蹬,却什么也捉不住,只得眼睁睁看着这赤红覆盖……

“叶帘堂——!”

这一声呼唤如刀剑淬火,一剑斩开那血色漩涡。

她叶帘堂陡然睁开眼。眼前血色尽褪,逐渐被漆黑覆盖。李意卿在这帐昏暗下捧住了她的脸,安慰似的倾身过来,亲了亲她的额头,低声说:“没事了……”

空气再度灌进她的身体,叶帘堂喘息着,下意识凑近了去闻李意卿身上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