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成为一个正常人。
他一定要成为一个正常人!
尽管这不太容易,因为父母常年争吵,他也不擅长人际交往。母亲又对他条条设禁令,强大的掌控欲让他几近窒息。裴初原只得苦研功课,眼镜越戴越厚,身边的朋友却越来越少。
等裴初原回过神来:
他已经一个人很久了。
一个人吃饭,一个人走路,一个人可以做很多事,没必要让别人融入他的生活。很麻烦,而且没必要,任何人靠近了都是一场可怕的灾难。人和人的纷争,难道没有一种简洁明了的方式解决吗?非要你拉我扯,纠缠不清,像一块嚼烂的口香糖粘牙粘脚?
咔嚓。
树枝被踩断。
裴初原倏然停下了脚步。
路灯下,鼻梁横过光束。
他沉默了几秒钟,猫科动物般,耳朵动了动,似乎为了辨别那个声音从哪里来。光束从笔直而略带驼峰的鼻梁穿过,落在根根分明的黑睫。他下意识缩紧瞳孔,意识到声源来自脚下。
他抬起脚、再落下,咔嚓咔嚓。
渐渐的,愈发用力,歇斯底里。
裴初原很起劲,重复踩树枝的动作,这太幼稚了,这太有趣了!他不停地这样做,好像听到回声就意味着成功。其实不是的,他只是喜欢干脆利落的人和事,他一直寻找的就是这个。
裴初原踩的太起劲了。
他的脚踩到树枝堆外。
“喂!”紧接着,一道暴怒的喝声。
“你小子找死!踩我新买的球鞋!”
裴初原被推了一把,失重感将他包围。刚刚因为运动而头脑充血,还晕乎乎的,这一下直接摔到护栏另一头———真是四仰八叉的姿势,他茫然,仰着脑袋,眼镜狼狈地滑落到鼻尖。
一道清冽的女声。
“碰瓷呢?我就碰了他一下,怎么还讹上我了?我还没找他算球鞋的帐呢!”
“冷静。”另一道男声,“你看他弱不禁风的,估计真被你推摔倒了?”
“切……那怎么办?”
“先把人扶起来吧。”
动荡的视线里。
一道人影逼近。
裴初原必须眯眼才能看清楚。这个突如其来的生物,有一张白净而英气的脸,剑眉斜入鬓,那双澄澈如盏火、如明星的眼眸中,半点儿没有推搡了人的愧疚,反而理直气壮得要命。
“你看毛。”她朝他伸手。
“自己起来,还是我请你?”
裴初原攀住这个生物的胳膊,不瘦弱,反而很有力,硬邦邦的。她一勾手肘就把他带起来,冷笑一声,轻描淡写地拍了拍衣摆。裴初原刚站稳,就被睨一眼。她不言语,转身就走。
“别走那么快!等等我!李双睫!”
裴初原戴上眼镜,只看到她的背影。
“真晦气!本来想着考完庆祝庆祝,刚买的新鞋,从店里穿出来还没热乎呢,就被人踩一脚,莫名其妙呢!”
“消消气消消气。话说你志愿怎么填的?听阿姨说第一志愿填的景高?”
“志愿那玩意儿没用的,我肯定是高分保护啊。”还真是个张狂的家伙。
“不过,我确实打算上景高。”
“嗯!我也申请的景高!如果顺利的话,到时候咱们还在一个高中呢!”
“那很坏了。”
“实则不然!”
两人渐行渐远,高亢或平静的谈话声也远去。裴初原盯着右手,虎口处仍然有她支撑他的力道,又想到她冰冷漠然的神情。并不是一个好相处的人,甚至……有些不讲道理。裴初原抿紧了唇。
很快又松开。
李,双,睫。
默念一遍,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李,舌尖轻触上牙龈的内侧;双,气息从口齿间倾泻;睫,最后一字,上齿和下齿咬合一处,像忠诚地咬住她的名字。她要去景高……那么他也要去。
裴初原向裴黎提出这个请求。
他极少对这个母亲索取什么。
所以,裴黎感到意外:“你不是打算走保送出国的路子吗?”她也是这样培养他的。裴初原坚持自己的想法,裴黎没多说什么:“可以,但我的儿子,无论在哪里都要压人一头。”
他承诺:“我会在景高出人头地。”
“那当然,我的种不会差到哪去。”
裴初原退出书房,后知后觉,心脏狂跳起来。他太疯狂、他太冲动了,连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会因为仅仅见过一面的人,而改变自己人生的分叉路口的选择,可他就是这么做了!
这感觉挺不错的,就像踩树枝堆一样不错,就像那忽如其来的失重感。
不,是失控感。
他的脑海里、眼前,甚至今夜梦里,都来回闪逝那一双璀璨的眼睛,源于那个神奇的生物。像天外来物,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生灵,她有自己独特的一套法则,偏偏裴初原十分想借用。
可惜,他不能。
父母争吵依旧。
每天,每天,这种狗血的桥段不断上演,应该庆幸裴黎的白月光还没有回国,否则更是乱成了一锅粥。新学期的早晨,母亲整理着凌乱的领口,从一室旖旎里出来,还要对父亲嘲讽:
“你还真以为自己是他么?要是他喊累喊停,我自然会心疼,可你呢?”
“叫都叫得不像!”她冷笑。
裴初原视若无睹地用着早饭。
不想管,不能管,也不该他管。年少不懂事的时候,他也不是没劝过父亲离婚,有一次还真劝动了,裴初原那叫一个欢喜啊,赶紧去网上打印了一份离婚协议,可临到要签字的关头,母亲突然归家了。她不同意,两人大吵一顿,开始上演强取豪夺的戏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