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梁桥生就背过身去了,季一橙也低着头,没敢看,知道他大概是替自己流眼泪。
梁桥生是个很好的老板,也是个可靠的长辈,季一橙和他关系并没那么熟,只是普通朋友的关系,可是,就连关系一般的梁桥生知道了她的事都难受成这样。
季一橙怎么忍心让更多人为她难受呢?
此刻,陆骁就在坐在她对面,那么近,面对面的,他正含笑看着她。放在以前,季一橙哪敢想呀,能远远瞧上陆骁一眼,不,只要想到地球的某个角落有个他,跟她看的是同一片天空,同一颗北极星,那就很幸福了。她觉得这已经足够了。
这是幸福和深渊的界限,再往前一步,可能无法挽回。
季一橙想到这点,望着陆骁的眼神蓦地柔和了,是一种疏远的柔和,刚才身上还竖着的尖刺也都收回去了,她变成了一汪平静而黝黑的沼泽:“这些年你都在做什么呀?”
陆骁平缓道:“前几年都在瑞士处理我父亲留下的烂摊子,今年才回国。”
烂摊子,季一橙垂眸,她大概知道那是什么事:“对不起,第一个问题就让你不高兴了。”
“没有不高兴。我今晚一直很高兴。”
季一橙心颤了,故意绕过这点:“你转学之后,就一直在瑞士处理这些事吗?因为我听说,你在瑞士也没有继续读书了。”
“是的,我没有继续上高中,我爸在当地犯了经济罪,我不太好上学,而且公司被弄得一团糟,等着我和国内过去的班子处理,上学的事也就暂时被搁置了。”陆骁说到这里笑笑,“你面前现在坐着的是一个初中学历的人,会不会觉得我很差?”
季一橙眼睛酸起来:“怎么会呢?大家都很尊敬你,没有人会觉得你差。”她多想说,你在我心里一直是最好的,什么学不学历,那些东西根本都是虚的,大学里还有那么多教授强/奸研究生呢,单单学历高顶什么事?
“其实看低我的人并不少。”陆骁道。
季一橙心底升起一股说不出的愤怒,几乎要说脏话了:“他们根本不懂你有多好,你千万别听进去。”
陆骁眼尾的笑纹深了,“好,听你的。”
季一橙像个矮蘑菇一样沉默起来,氛围又变得干巴巴。她左思右想,又想出一个安全的话题:“你知道姜棋转学后去哪里了吗?”她问得小心翼翼,尽量不显得那么刻意。
陆骁道:“她去了新加坡学艺术,住在她外婆家里。”
“你们不在一块吗?”季一橙讶异地张张嘴。
“没有。谁说的我们在一块?”
“大家都这么说呀,你们不是一块转学的吗?因为你们第二天就一起不来了……”她声音越说越小,像陷进了回忆里。
“是这样吗?我出国太着急,不了解情况,也是过了有一段时间才知道姜棋也转学了。”陆骁看看她,“是17班的同学跟你说我没来上课的吗?”
“嗯。”季一橙低下头,果然,他和她一聊起来就不免会说起转学的事情。她想起很多个难捱的日日夜夜,天桥上被拔掉的野草,被驱逐出校的瘦骨嶙峋的野猫,数学组办公室的两箱课本,有句话已经顶到喉咙口了,季一橙压抑着,却是陆骁先提起:
“对不起,转学这件事太突然,没有来得及告诉你。”
一句话就叫季一橙快抵不住了,心被撕裂一样痛。
她等这句对不起,等了高中两年,大学三年,从平原等到高原,等到她脑袋里的肿瘤生根发芽,变得越来越大,等到她的生命已经开始倒计时。
季一橙痛苦地揉着脸,想把啜泣全都揉回去,然而陆骁很快靠了过来,一触到他的毛衣,季一橙就溃而决堤了,她真的很伤心,哭得像一头小兽。
“对不起,是我做得不好。”一只手在她背脊上轻拍,动作是克制的,仅仅表达安慰,不含男女之情,“才刚吃过药没多久,哭太久对头痛也不好是不是?咱们先平复一下心情……”
季一橙哭了几分钟,哭完之后整个人烫烫的,软塌塌的,脸上潮红。陆骁一直看着,目光没有移动分毫,知道自己确实刺激到她了,没有离开,就坐在季一橙身边,他的大腿挨着她的。
“好了好了,哭成苹果了。”陆骁像对待一个小朋友一样轻声说。
季一橙嘴巴还瘪着,往旁边扫一眼,看见陆骁手上已经拿了很多沾满自己鼻涕眼泪的纸巾,升起一股羞愤,抢过他手里的一团团纸巾丢进垃圾桶:“我不是苹果,你不要总说我是苹果,我没同意。我要是老叫你西瓜你愿意吗?
陆骁脸上温柔的神色一滞:“什么?”
季一橙震了一震:“没有,没什么。”她把脸往旁边撇,呼吸大起大伏,静了一会,说,“我哭不是因为什么,只是我今晚不太舒服而已,你别误会。”
“好,那我们还要继续聊天吗?”他抬头看了看时间,时针已经指到两点,“要不要去休息?我们明天还可以继续聊。”
“我不想睡觉。”季一橙抽了抽鼻子,倔强道。
“那我们继续聊聊天。”陆骁拿纸巾轻按她眼角,“有什么想听我说的吗?”
季一橙默不作声,隔了一会儿才说,“我们是朋友吗?”
“是。”
“那你转学为什么没想起来和我说?”季一橙隐忍地把手机握在手里,刚哭过的眼睛黑白分明,“我们不是加着联系方式吗?”这么多年,她每隔一段时间就抱着点希望打开Q.Q,期盼他能回复,然而一次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