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雨停了,月色溶溶。
天边第一缕鱼肚白涌现之时,季一橙睁开眼,伸出手指,轻轻搭在右边墙上。
就像隔着一道无形的墙,碰触着她的天堂。
……
第二天天未亮,季一橙就已经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金海豚酒店。
去医院之前,她先回了一趟家。
家已经没有家的样子了,铁门上贴着黄封条,像打了一个大大的“叉”。琴州多雨,三年过去,铁门几乎被锈蚀铺满。当时得知季伟生重病,爷爷奶奶打算把这个房子卖出去,可季伟不想再浪费钱,几乎用一种自我了结的方法结束了生命。
季伟死后,这个房子没有卖,爷爷奶奶带着季星回老家了,这座房子就像被遗弃了一样留在这里,孤独地守望着小城市的四季更替。
季一橙没动封条,走进了曾经的家。
房子里异常潮湿,一进去,就闻到了一股很不好闻的味道,空气里不知道分布着多少霉菌孢子。整间老房子色调青白,说不出的诡静,季一橙环顾着被白布盖上的家具,在脑海里还原了它们本来的模样。
她没有停留太久,走向自己曾经的卧室。
季一橙的东西没怎么动过,基本还待在原来的位置,大概也是因为她自己封存得比较好的原因——季伟和林花都喜欢随意进她卧室翻翻找找,父母不在意这个女儿,却想控制季一橙的一切,季一橙只能自己将所有隐私上好锁。
她这次回来,其实也没什么必须要拿的,也不留恋,只是再看看,最后再看看。季一橙瘫坐在床沿,看着填满天花板一角的绿苔藓,鬼使神差地摸向床头柜。
柜子里有几个生了霉点的布艺发圈,指甲钳,两袋美加净珍珠霜,还有一个皇冠丹麦曲奇铁盒。
季一橙看到它,心怦怦跳起来,将铁盒抱到怀里,缓缓揭开。
空荡荡的铁盒里只有一个黄色麂皮笔记本,页边泛黄,受潮后纸张发卷,像是年代已久的古籍。
她翻开封皮,便看到了鲜红的一行字,还有那张天蓝色的小便利贴。
季一橙抚触着它,心中震动,此时此刻,她再也骗不了自己了,这次回来,无非就是想拿回这个她离开琴州去上大学之前,故意留在家里的本子而已。
如果人离开可以带走一样东西,季一橙想就这样抱着这个本子,沉入泥土里,长眠青山中。
她带走麂皮本,上了去医院的出租车。
……
陆骁一夜没怎么睡着,接近凌晨才沉沉睡去,更像是因为身体劳累过度而导致的强制关机。
再睁眼时,他头疼欲裂,大概是休息不好带来的后遗症,陆骁没抗拒,静静感受着这一浪一浪的刺痛,只觉得异样满足,舒爽,他不是经常有这种机会可以切身体会她经年累月感受的痛苦。
主卧的门明晃晃地开着,里面已经没有人了,被褥却叠得好好的,房间像从没有人住过。
季一橙没有留下任何东西,哪怕是一张写着电话号码的纸条,也没有。
陆骁从她的卧室退出来,坐在沙发上,把自己的头发揉得很乱。
她是个敏感细腻的女孩,昨晚,昨晚一定是他没掌握好对话的节奏,让她哪里感到不舒服了。他很后悔,觉得昨晚的自己并不清醒,他不该开那瓶葡萄酒的……
陆骁将脸埋进掌心。她真的,没想要和他再有什么联系了。
她不要他了。
外头突然传来笃笃的敲门声,陆骁清醒了几分,三两下把头发抹顺,上前开门。
门外站着的却是一个陌生的圆脸女生。
陆骁对这个女孩子有点印象,这个女生叫朱佳缘,是学生会副主席,人很热心,做事负责,在年级里人缘非常好,总能看见这个女生来回穿梭的身影。
朱佳缘看见开门的人是陆骁,表情很错愕:“呀?”又抬头看了看门牌号,更懵了,“陆骁同学?”
“你好,找我的吗?”陆骁尽量提起精神。
“不是,我是来找一橙的,嗳?我刚才问服务员,他说一橙就住这里呀,怎么开门的是你呀?”朱佳缘很单纯,没想其他有的没的,她本身也不是个八卦的人,对别人的感情生活没有兴趣,她大老远跑一趟只是来完成她的任务的,干脆就单刀直入了:“你和一橙认识吗?”
陆骁完全清醒了:“是认识,你找她有什么事吗?”
朱佳缘大喜过望:“太好了,是这样的,我是高三年级女生宿舍这边的爱心信使,负责收集女同学们高考前写给自己的信,高考之后分发回本人手里。高考之后,我这边所有的信件都已经发回去了,只剩一橙的信没给到她手里,哎呀,这么多年我怎么都联系不到她,这封信都放在我这好多年了!这次听说她回来了,我赶紧找到了这里。”
她从包里掏出一封信,急匆匆塞进陆骁手里:“同学,我待会还要赶中午的动车回学校,时间准备来不及了,既然你和一橙认识,就请帮我代劳一下啦!感谢感谢!”朱佳缘交代完就风风火火
地离开了,步伐特别轻松,因为她终于完成了一份拖欠三年的任务。
陆骁错愕地攥着那封信,更头疼了些。
……朱佳缘以为他就能联系到季一橙吗?
他跟这封信一起回了房间,准备联系一下卢晨安,看看能否代为转交。电话拨出去,陆骁一边忍受着卢晨安猎奇的来电铃声,一边将信封正反翻转,本想随意看看,没想到信封封口竟然脆弱到直接崩开了,露出底下被遮挡的一片三角形区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