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你平时吃的是哪种。”陆骁递过来一杯塑料杯装的温开水,“先服药吧。”
季一橙难为情地拆开其中的两盒,就着水把药吃了,心情两极分化,惊讶于他的细致和体贴,更多的是为这几盒药的价格感到难堪——六盒药加起来,得快两百元了吧?
她现在,没有那么多现金还。
陆骁在旁边的藤椅坐下,身子往前弓,以一个十指交叉抵着额头的姿势闭目养神。
大雨滂沱,似乎将屋檐下的两人与外面隔成了两个世界。
季一橙吃完了药,小口小口地啜饮着他打来的水,偷偷看着身边人。
他今天穿了一件暗绿色的针织短袖,看上去似乎没休息好,有点疲倦地撑着眉骨,弯腰的时候背上骨节微微凸起,像是山的脊梁。
十几岁的学生穿衣服都很随意,季一橙见过班里男生穿常服,要么清一色的黑白灰,要么走极端似的穿那种格外鲜艳的缤纷篮球服,确实要说的话,季一橙觉得不太好看。
可陆骁的T恤明明也是最简约的款式,给人的感觉就是莫名耐看,这种绿不多见,有种松柏般沉稳寡冷的气质,季一橙联想到瑞士这个国家,又结合昨天地理老师讲到的亚寒带气候,眼前绵延出一片融着雪色的针叶林。
的确,是一种很衬他的颜色。
季一橙的目光眷恋地在这片连绵的山脊上起起伏伏,恨不得将每一寸衣料的纹理都记住。
他的背脊,是世上最小的山脉。
而她,大概要在永远迷失在这万壑群峰中,再也走不出来了。
……
短暂休息过后,雨终于停了,空气中残留着一股不太好闻的水腥味,潮湿的水雾让呼吸都变得粘稠沉重。
季一橙低头握着六盒药,心想,分别的时候要到了。
她没想过时间能为自己停留,只是希望它能流逝得慢一点,再慢一点,尽管今天已经很满足。
季一橙曾经幻想过,自己前世是不是在佛前烧了很多炷香,才换来今生这么多陆骁单独相处的时间,每分每秒都像是求来的,只是她的福分不太多,好像随时都要用完的样子。
只是,这六盒药的钱……季一橙快要把指腹掐出血印,她的自尊没有办法让她说出赊账之类的话,没有女孩想在喜欢的男生面前露出贫穷的一面。
但是更不想欠陆骁什么。
正当季一橙准备把少得可怜的五十多元拿出来,多少先还人家一些,她的肚子先响了一声。
陆骁闻声转过头。
季一橙刚刚鼓起的勇气跟自尊一起碎成了渣,脸唰地红成一片。
如果此时能变成一只动物,某人会坚定地选择鼹鼠。
“我有点饿了,”陆骁低头看了看腕上的表,抬眼望她,“陪我去吃个饭?”
季一橙无措地眨眨眼。
“就当陪我过个生日了。”陆骁起身伸了个懒腰,“走吧,我叫车了。”
……
季一橙从来不知道原来小小琴州也会有日料店,她一直以为,这种小众的餐饮只会出现在类似北上广这样的地方。
这家店不大,但装修很有格调,室内采用全木质装潢,墙上挂着富士山和樱花的布画,配以暖融融的灯光,让人莫名有种回到家的安心感——尽管季一橙还是很不自在地正襟危坐着,腰挺得尤其直。
陆骁接过店员递来的菜单,扫了眼对面坐得跟哨兵似的女孩,没忍住笑了声:“很不习惯吗?要不要换一家?”
季一橙回过神,头摇得像拨浪鼓:“不不不,我很喜欢这里。”
“有什么想吃的,看看。”陆骁把菜单推到季一橙面前,温声对女服务员说,“麻烦给这位女士介绍一下店里有什么值得尝尝的菜品。”
女士,季一橙被这个称呼微微吓了一跳,这两个字如果是出自别人之口,比如班里那些没个正经的男同学,她一定会觉得很油腻,很装。
陆骁说得这么流畅,像是熟悉了这种场合。季一橙想想也是,好像只能这么说,要是换成“姑娘”之类的……也不合适吧?
女店员似乎真是日本人,说起中文不太利索的样子,她推荐了不少菜,烧鸡肉串,烤秋刀鱼,天妇罗,鱼生刺身等等,季一橙顺着菜单翻过去,被这些价格惊得直打战。
要是季伟和林花看见这些惊人的数字,说不定要把这个店掀了,走的时候还得吐两口痰,骂这家店的老板是不是想钱想疯了,一串鸡卵取个“提灯”的怪名字,就要卖大几十块钱。
陆骁在对面看着,季一橙不敢露怯,假装镇定地翻动着菜单,可愣是一个都没有点。
女店员介绍完之后退到旁边,季一橙的心都快悬到喉咙口了,情急之下,忽然看见角落里有一张鳗鱼饭的菜品图。
“就这个!”季一橙眼睛一亮,手指往那里点了下。
一碗鸡枞菌鳗鱼饭68元,虽然在季一橙心里还是很贵,但是比起那些看上去很不经饱的精致小菜,算得上最有性价比的了。
而且鳗鱼饭是陆骁之前提过的,那时候他说不好吃,季一橙根本没吃过,也傻乎乎地附和了,这个无根无据的谎言,今天正好可以补上。
看看是不是真的难吃。
季一橙把菜单合上推回去,陆骁说:“不要别的了?”
“这个就可以了。”季一橙镇定自若道。
女店员退到陆骁身边,陆骁翻开菜单,嘴唇翕
动,季一橙惊诧地发现陆骁竟然在和这个店员讲日语,女店员“嗨嗨”地连连点头,两人似乎交流得非常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