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人眼眶红了,金羽佳收回手,顿了会儿,尽量以稀松平常的语调说:
“别太担心,医生说你只是偏头疼发作,加上晚上没吃饭,低血糖晕的。要不要拍个片看看?要的话我现在去叫医——”
“我初中拍过了!”季一橙回答得很快,像吐枪子似的又猛又急。
“初中”一词出来,两人间出现了少许的沉默。
“你……初中就疼?”金羽佳皱眉,似乎在为自己当年什么也不知道而不悦,看向她的脑袋,“那时候医生怎么说?”
“医生说是卵圆孔有点没闭合,很多人都有的,不需要干预。”女孩垂下眼。
金羽佳没懂卵圆孔是脑袋里的什么位置,对这个说法也半信半疑:“那都多久之前了,现在不还是痛吗,再拍一次更准确吧?”
“不用的,真的不用。”季一橙心里快急哭了,只能说得很坚决。
脑CT和磁共振一次就要几百元,何况初中已经做过了,再多做一次没什么意义,偏头痛这个病是无解的,再往里面搭钱实在没什么意思,有这几百块,还不如多买几盒护胃药和止疼片来得实在。
金羽佳思索着说:“我听说偏头痛好像是遗传的,我小姨就疼,她女儿也疼,不过我不知道她俩查没查过这个什么卵圆孔。”
这句话激起了季一橙的回忆,爷爷曾说他年轻时老头疼,有时候也经常听见季伟说头疼,林花说可能是工地上吹风吹的,季伟就觉得这是个矫情病,再疼也从不吃止痛药。
难道这个真的是遗传?季一橙从没想到这点。
金羽佳虽然学的文科,脑袋里却还是理科那种非正即负的思想,无法理解这点小毛病为什么治不好:“这个真没法治吗?只能一直吃止痛药?”
“嗯,只能这样。”
“你那里还有药吗,没有我去开点?”
有的,她有整整一袋子,六盒呢,她还是头一次这么舍不得吃药,只吃了一点点,还剩特别多。
暴雨,一心堂,许多碎片闪过眼前,在被失落鲸吞之前,季一橙硬生生拽着自己走出来。
她问了个很合理的问题:“你怎么会在医院呀?是你送我来的吗?”
“是你班主任,一起来的还有经常跟你走的那个女生,哦,还有几个理科班的人,我不认识,两男一女。”
季一橙默默在心里抹出了名字:和班主任来的是蓝馨,两男一女,应该是卢晨安、王涛和安琪,她晕倒的时候,他们应该都在观众席。
可是,陆骁又在哪里呢?
她是想过,陆骁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才不得不缺席的,可是季一橙发现,原来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善解人意,在期待落空、病痛降临的时候,她真的很难再去从虚空中找一个理由,为喜欢的人辩解。
这世界上,以他为圆心拉开的距离有很多,最近的,是篮球场边的长椅,最远的,是远离操场的一棵树。
季一橙早已习惯了站在那个最安全的距离,和那棵树融为一体。
她质问自己,是不是上高中之后胃口大起来了,明明只是远远看着就满足了,明明这样就已经很好了,为什么不甘心?
越靠近,越要承受更多掉眼泪的风险,这个道理是最该记清楚的。
“……你班主任把你送来办完手续就走了,理科班三个人零点走的,和你玩得好的那个女生在这待到五点,我看她实在熬得不行了,就让她先回去休息。”
金羽佳说着说着,发现女孩瞳孔
涣散,忽然伸出两个手指在她面前晃,拔高音调:“喂,想什么呢?觉得谁没来?”
季一橙眼神霎时聚焦,想说没有,可金羽佳没让她出声:
“今天是星期六哎,我喜欢的战队今天打半决赛,我都没回家,在这待到天亮。”少年拉高音调,“你连张门票都没给我,哥还是自个儿花五十块买的门票,要不是我进去看了比赛,今晚你都没人陪床好吗?”
季一橙很惶恐,还没作声,金羽佳先发制人打断:“别跟我说对不起啊,我最烦这句了,没见过哪个人跟你一样把抱歉对不起当口头禅的,也别讲什么投桃报李的话,受不住。”
“下次,不是,是以后,见到我,都得跟我打招呼。”
他看向窗帘缝中渐渐升起的一轮红太阳,转过头去,咳嗽两声,下巴高昂着,声音却是低低的:
“我一定会应你的,你不用担心尴尬。”
——
偏头痛晕倒的事,季一橙请求班主任不要告诉家长。班主任是个年轻女子,听季一橙说了家里的情况,表示能理解,这件事最终没传到季伟和林花的耳朵里。
奖杯碎成了好几块,粘起来之后总有些摇摇欲坠,季一橙把它用做完的英语报纸包起来,塞在了教室后面用来储物的书架上。
在还没获得它的时候,她原本打算放在书桌最显眼的位置,可碎了的东西摆这么高,多少不太合适,即便那本来象征着一个荣誉,本身是很好的东西,她很喜欢它,但,确实是不合适了。
下一个周末,季一橙把信封里的钱取了出来。
这笔钱本来有极其明确的去处,可现在似乎显得模糊了一些,像是落了灰。
她还是把这笔钱放进了书包。
六张纸币,就比羽毛重那么一点,可季一橙背着它,感到书包比平时沉许多许多。
出校之后,她在四处绕了绕,一开始故意往商圈反方向走,最后不知怎么的,依旧还是鬼使神差地来到了商圈。
学生们大多在商圈外围找吃的,那里有麻辣烫、冒菜和各种粉店面馆,商圈里头的东西学生们大多消费不起,因此不会有什么人进里面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