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卧底的诸伏景光并不信任这名自称松田阵平的陌生男子,甚至怀疑他用的是假名。
“有刀吗?”松田阵平那时问了一句,还极其潇洒地作出一个刎颈的手势。
反复咀嚼着往事的细节,诸伏景光忽然觉得很难过。
他想,松田阵平当时恐怕是真的打算自杀,以免连累正在卧底的两位同期。
他对上松田阵平探究的眼神,意识到同期如今的记忆有点混乱,忽而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他绷紧脸庞,眸色冷厉,模仿着四年前的自己说道:“你在搜查我的屋子?”
相对警校时期的诸伏景光而言,在黑衣组织卧底的七年为他镀上了一层凛冽而疏离的气质,而且比四年前的他更具震慑力。
松田阵平察觉到他的变化,表情随之变得戒备,湛蓝的眼瞳掠过一丝转瞬即逝的恐惧。
——他在恐惧朋友的猜忌和不信任,并且以为这一切都是梦境,一觉醒来就回到了四年前孤身一人的日子。
诸伏景光记得很清楚,四年前的他并没有在松田阵平的眼里看到过这种情绪。那时的卷发警官看起来游刃有余,甚至还能带着笑意嘲讽降谷零。
现在看来,所谓「嘲讽」不过是某种出于自我保护的伪装——如今来不及掩饰的恐惧,才是他最真实的情绪。
原来自己当年的猜疑给他留下了如此之深的心理阴影,以至于他的记忆深处依旧忘不掉这件事。
诸伏景光叹了口气,柔和下来的眉眼染上歉意,转眼间又变回了松田阵平所熟悉的,那个温柔坚毅的警校生。
“松田,对不起。我当时对你造成了这样的伤害……”
松田阵平听得一阵愕然。
他怔了许久,才想明白诸伏景光刚才是在诈他套话,一时哭笑不得。
“搞了半天,原来你在耍我?啧,吓我一跳,别以为我不会揍你啊。”
“抱歉。”诸伏景光诚恳地再次道歉,“我只是想知道你真实的反应。”
松田阵平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介怀。“不用道歉,以前的事又不是你的错。至于刚才的事……你有空的时候弹贝斯给我听,就当是补偿了。”
“这个好办。”诸伏景光带着笑意眨了眨眼,“我今天看到旅馆一楼的书吧陈列着老板收藏的贝斯,我试试去问他借一把。”
诸伏景光已经很久没弹过贝斯了。
他的指法略显生疏,但很快就在多年累积的功底下恢复了流畅,越弹越纯熟,指间的音符犹如山间流淌的清幽月色。
“この街は居場所を隠している,仲間外れ達の行列ꔷ並んだままで待つ答えで,僕は僕をどう救える?(这座城市隐藏着我的容身之处,就这样留在没有同伴的队伍里。就这样等待着答案,而我要如何用它拯救自己?)”
他选择了一首高中时期听过的歌,歌词恰好对应了松田阵平初到这个世界时彷徨的心境。
“ここにいると教えるみたいに,遠くなって消えていった.(灯光仿佛告诉我,他们曾经在这里存在过,之后慢慢离去,消失无迹。)”
“例えば未来変えられるような,大それた力じゃなくていいꔷ君のいない世界の中で,息をする理由に応えたい.(就算没有改变未来的强大力量,也没关系。现在我只想在这个没有你的世界里,有一个可以自由呼吸生活下去的理由。)”
他温柔低沉的歌声让松田阵平想起长野徐徐的清风,它不似海风般沁凉,更像春阳轻柔的呢喃。
“失くしたくないものがあったよ,帰りたい場所だってあったよꔷ君のいない世界の中で,君といた昨日に応えたい.(现在我也有不想失去的事物,我也有了自己的归宿。现在我只想在这个没有你的世界里,回应昨日与你一起共度的时光。)”
弹唱这首歌的时候,诸伏景光想起了很多人,很多事。
他想起自己在天台上开枪自杀的画面,想起失去了四位好友的降谷零,想起这个世界的预言家和松田阵平,想起殉职的战友们。
这首歌曲不仅是为松田阵平而奏,也是唱给他的幼驯染和朋友们,献给那些点燃自身照亮黑暗的星火。
诸伏景光偶然抬眸,瞥见了松田阵平眼底闪烁的泪光,但他并未停止歌唱。
——他明白伤口的愈合需要时间,也相信坚强的挚友终会走出这片阴霾。
一曲终了,两人都沉浸在乐曲的余韵中意犹未尽,半晌才回过神来。
松田阵平深吸了一口气。“如果死在平安夜的是我……”
“如果死在平安夜的是你,那么今天在这里哭的人就是预言家。”
诸伏景光放下了手里的拨片。他凝望着眼圈泛红的松田阵平,蓝灰色的眼眸沉淀着平静而清醒的悲哀。
“松田,你真的以为,换作是他活下来了,就能够心安理得地享受现在的生活吗?”
松田阵平微微一怔,旋即露出了诸伏景光所熟悉的笑容,颇有几分警校时期的影子。
“不愧是景老爷。我以前一直不理解,公安为什么要选择你这样温柔的人去做卧底——是因为看中了你在狙击方面的天赋吗?”
他的坐姿放松下来,半是钦佩半是叹服地看着两世以来的好友。
“后来我终于懂了。公安的选择是明智的,你确实是个优秀的卧底人选。”
第60章
“阵平怎么样了?”
萩原研二看见诸伏景光背着贝斯走出房间,忍不住探头看向屋内。
“他的情绪基本稳定下来了。”诸伏景光温声道,“剩下的就交给时间吧。无论经历过怎样的创伤,最后总会被时间治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