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知道,她回皇城也是裴璟亲自护送回来的。倘若围的百姓更多些, 恐怕要传到宫里梁易萧耳中, 再有妄加揣测者说道一番,那后果不是梁嗣音能掌控的。
梁嗣音自个儿也没料到会这么快相遇, 她略过男人头顶望向将军府牌匾,似曾相识又陌生得很。
她曾困在那四角院落尝尽苦楚,也识得了人情冷暖, 分分合合。
左右不过一个权字。
如今, 梁嗣音得偿所愿高高在上,也有了实打实的权利地位, 那接下来就该一雪前耻。
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裴璟噎住, 他行礼的手一僵,抬头望向眼前被厚厚遮纱挡住的容颜,明明不过几步路的距离,却发觉相隔甚远。
彼此间仿佛有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阻拦着。
或是簇拥在梁嗣音周遭的一众太监宫女,又或是她极为平静的话语,窥不见一点松动。
如果梁嗣音恨他,自会是含着怒意,就像此前她住在将军府,受了不公的待遇,也会冲裴璟生气质问。
原来,他已经调不起她的任何情绪波动,跟过路人并无二致。
裴璟头一次觉得让梁嗣音恨自己也是好的,那他还有挽回的余地,可现下什么都没有。
难道真的毫无瓜葛了吗……
他如鲠在喉,极力克制着颤抖的声线:“方才觉得殿下像一位故人身影才忍不住叨扰,而今想来是臣眼拙,请殿下恕罪。”
红杏听了这话,不满的小声嘀咕道:“这裴将军真会说笑,我们殿下生得好看,又怎是旁人可以比的。”
说话之际,搭在红杏身上的手悄然离开,梁嗣音不紧不慢走下长公主府门前的石阶,在男人错愕的眼神下,来到他面前。
裴璟愣怔,看向眼前近在咫尺的人,竟不知该怎样才好。
紧张又不知所措。
半晌,梁嗣音用指尖将遮面的纱移开一个细小缝隙,小到只有他们二人可以看到彼此。
默契的没有说话。
他紧紧盯着那双清澈见底的眸,不愿放过她眼神里每个细微的波动,却是寡淡一片,略显薄凉。
在长久的注视中,裴璟不由屏气凝神,生怕有片刻喘息惊动了眼前人,但终归他还是败下阵来。
竟生出了想伸手去触碰的心思。
梁嗣音垂眸,扫了一眼男人手背上隐隐爆起的青脉,她靠近也不看裴璟,继而慢慢吐出几个字:“裴将军所说的故人,是早已亡故的人吗?”
讽刺意味,不言而喻。
同时,独属于她的香味猝不及防钻进了裴璟鼻尖,他手掌不自觉攥紧,虽说是俯视,但莫名有种俯首称臣的感觉。
裴璟喉结滚动,音色哑了些:“回殿下,她还活着。”
人就在眼前,不能去碰罢了。
“她死了。”梁嗣音话语轻描淡写,仿佛一个置身于外的旁观者。
她看着裴璟眼中逐渐翻涌起来的情愫,不知怎的,梁嗣音提不起一点兴趣,然后又将容貌严严实实遮住,从容不迫转身离去。
意料之中的。
她身后有脚步声响起,不用过多思索,也知道是裴璟跟着追了上来。
梁嗣音顿住脚,威胁意味十足:“裴璟,本宫府邸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进来的。”
言外之意,再近一步莫说是将军,就是皇室中人,她都会全部赶出去。
说完话,梁嗣音不再理会裴璟,她缓缓回身,搭着红杏往长公主府走去。只留下裴璟一个人停在原地,呆呆站着,不肯离开。
梁嗣音此举无非就是想让裴璟知晓她还活着,让其自乱阵脚,也好挑出些毛病,去了他将军的名头。
皇城脚下,也不止他一个满门忠烈的,换了谁都可以来当将军。只有裴璟没了所谓的地位,她才能安心报蒲欢和自己的仇。
这是原因其一,其二则是派使臣送她回来的扶玉。
回忆当日裴府,火光汹涌——
柳尔蓉为报杀子之仇,放了把火来烧她所住院落,窗和门被铁链锁着,梁嗣音本就带着伤,自是逃不过。
浓烟攀附过她喉咙口,压着喘不过气,她倒地蜷缩一团在屋子中间,痛苦不堪。
即将窒息的瞬间,她好像听到了蒲欢在唤自己:“姑娘。”
一句又一句,肝肠寸断。
就在梁嗣音以为自己命不久矣时,从后窗突然闪进来一抹黑影,男人修长手指缠绕着带血的金丝,恍若索命厉鬼般走来。
他琥珀色的狐狸眼,倒映着无边无际的火海,倾身而下。
再后来,梁嗣音意识模糊被人抬起,似乎去了一间挂满画卷的屋子。
月光下,扶玉嘴角携着一支兰花,他半倚在对面,抬笔在纸上勾勒着什么……
等她再次醒来就看到梁易萧,渐渐恢复了记忆。
醒来几天后,梁嗣音猛然发现,扶玉曾经是她去北幽和亲路上随行一员,亦是想下死手杀自己的人。
如若不是梁嗣音及时与跟在身边的亲信丫鬟换了衣着打扮,怕是难逃一死,最终她面对追杀,慌不择路滚落山崖,这才勉强捡回一条命来。
可惜,失去了记忆……
扶玉是北幽人,又清楚她和裴璟之间的事,放梁嗣音回来无非是想挑起矛盾,此事一旦让梁易萧知晓,那皇城将不得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