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棠啧了声,“将军又躲懒啊。”
“长公主也知道臣的斤两,这不是见臣使不上力,索性遣臣出来取堪舆图。”这种事他压根不在乎,一见到睿王妃,满脑子就是困扰了他好几天的心事。
他挠挠头,不知怎样开口,“宫宴那日......”
越棠笑眯眯地打断他,“宫宴那日本来想看流星的,结果没看成,出宫后我到处望天,也不知道是不是没找对方向,总之什么也没看见,实在很遗憾。不过没关系,总会有机会的,将军若哪天又发现了什么玄机,再喊我一道观赏吧。”
言下之意,就是还有日后,段郁从中听出了细水流长的情谊。他喜不自胜,“王妃肯相信臣,臣自然没话说,若有下回,臣带王妃去郊外,保管不叫王妃空手而归。”
不过心里仍有个疙瘩,那天晚上,他是被东宫的人请走的,既然将他引开,想必是要太子与她单独对垒。
他对太子与睿王妃之间的纠葛一知半解,在骊山时,他见识过睿王妃对随从打扮的太子呼来喝去,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太子殿下要去找睿王妃麻烦。
“太子殿下......看在睿王的份上,应该没有为难王妃吧?”他小心翼翼地问。
鄞州之乱后,太子殿下究竟去了哪儿,朝野上下至今无人知晓,却也不会有谁蠢到主动去打探,所有人都保持了装聋作哑的默契。只有越棠知道,他当了大半年的“赵铭恩”,段郁是为数不多见识过的人,她瞒不过,也不想瞒,两人交情日深,她信任他。
于是将“有一日睿王府来了位马奴”的故事说了,当然有些细节,她略过了没提,毕竟那些私事,就不必让当事双方之外的人知道了吧!
越棠言简意赅说完,无奈地一摊手,“就是这么一回事,我没见过太子,王府内院也没人认识他,自然就把他当寻常奴仆用。我怀疑过他的身份,但至多猜想他是东宫旧臣,我问他,他自己不肯说,谁能知道他就是正主呀!太荒诞了,我敢猜,也没有人敢信啊。”
段郁简直惊掉了下巴,好半天,才迟迟点头,“都是机缘巧合,阴差阳错,的确不能怪王妃,不知者无罪嘛。殿下不是心胸狭隘的人,哪怕王妃曾有一二言行失当,想来殿下不会放在心上的。王妃......”顿了顿,换了个打商量的口吻,“王妃也别记恨殿下了吧?殿下隐姓埋名,也有他的不得已。”
越棠听了,很是惊讶,“我记恨殿下?我哪里敢,这从何说起啊?”随即摆摆手,表示都过去了,不聊这个,“将军要升官了吧,恭喜将军。”
说起这个,其实今日长公主请他过府,为的就是升他官职一事。长公主客气地说朝廷很欣赏他领兵的本事,准备调遣他重回边关,出任北庭都护府的副都护。
“臣不愿去北庭,便拒绝了,请求长公主酌情给臣在京中安排一个职位,要实在安排不了,臣就不升官了,回会昌也行。”段郁满不在乎地说。
越棠讶然,“你拒绝了?”就这么干脆利落,谁也不问一下的吗?
“北庭太远了,回京一趟要个把月,臣心里......”他赧然一笑,避开她的视线,眼神飘飘忽忽地落到了池面上,“臣心里有了记挂的人,不想离京太远。等臣成了婚,若身在北庭,与家中夫人相隔万里,臣自问割舍不下。谁行谁上吧,反正臣不行。”
他显然不大好意思,嘴角忍不住扬起来,又努力地摁下去,声音里带一点颤,又激动又扭捏,边说还边眨眼,膝头上的手指无意识地蜷起,都快将袍子捏碎了。
越棠觉得他可太有意思了,横刀立马威风凛凛的人物,此刻笨拙地向她剖白心迹,这种反差感,还真是勾人。天气阴沉沉,可心里暖绒绒,她忍不住扑哧一笑。
“你傻呀。”她支着脑袋,饶有兴致地变着各种角度,端详他眼角眉梢间的每一丝紧张,“光想着挂记的人,不先问问那个人挂你吗?要是你一厢情愿怎么办,到时候人财两空,仕途上的大好机缘就这么放弃了,有你后悔的一天。”
段郁不解,“为什么要问别人?这是臣自己的决定啊。若是臣一厢情愿,臣更应该留在京城了,跑到北庭去,还有回转的可能吗?当然要留下来。只要臣孜孜不倦,克难攻坚,一厢情愿迟早会变成两相情愿的。”然而见睿王妃惊叹的表情,他又惶然起来,“王妃是觉得臣目光短浅、胸无大志吗?”
越棠说也不是啦,“人各有志嘛,我理解的,没有哪一种志向就比别的更高贵,只要自己不后悔就好。”
以段郁的理解,一般人说“人各有志”的时候,通常的意思是自己虽不认同,但仍致以尊重与祝福。他心中惴惴,表示即使留在京城中,一样可以有一番大作为,不影响他成为顶天立地的英雄好汉。
“或者......”他含羞带怯地看她一眼,“或者,臣未来的夫人若在京城待腻了,想要体验一番广袤苍凉的大漠风光,臣也可以向陛下请恩旨,携家眷前往边塞领兵。总之人生还长,还有许多种可能性。”
越棠垂头听着,指尖缠着裙带,一圈圈绕上去,又一圈圈褪下来,起先还觉得有趣,慢慢笑意就淡了。说不心动是骗人的,诚挚的少年郎,恨不得把一颗心捧到眼前给你看,但不知道为什么,她感到一丝惶恐。八字还没一撇的时候,就敢这样把身家性命都交托于人,这样勇敢,她当得起吗?她只是想要眼前的快乐,眼前的快乐拿稳了,或许会虑下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