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无所知的长公主,还热络地替越棠引荐,“这位是秘书丞,如今充翰林院知制诰。三郎落葬事宜,便由他替代传陛下的意见。”
秘书丞风姿卓越,神俊非凡,长公主同越棠视线相撞时,还朝她隐晦一笑,笑容里写满了“你懂的”。
秘书丞丝毫不察,礼数无可挑剔,“臣宋希仁请王妃安,愿娘娘节哀。”
春风化雨般的目光,并恰到好处的哀致,得体却没什么温度。
这张脸带出越棠不少回忆,她惬意的闺中岁月、酸甜的少女情怀啊......统统丢进了永定河,滚滚赴东流。
至于男人呢,风花雪月的小插曲,转身攀上青云梯,风过便无痕。瞧模样,如今已是天子近臣了,往后前途无量。
因为宋希仁的出现,越棠本来就不大好的心情愈发低落。
众人沿王府中路,移步至二进上的正殿商谈。亲王爵位上的殡葬事仪制十分繁琐,拉拉杂杂事无巨细,好在长史很靠谱,主动揽责,与宋希仁讨论得热火朝天。
越棠听得脑仁发胀,几乎没怎么发话,思绪游移,最后不自觉地又回到宋希仁身上。
她垂下眼帘,却遮不住余光里宋希仁的身影。他不大一样了,更内敛,更从容,更......无瑕。爱慕过的人出落得愈发完美,其实也不算太糟糕吧?毕竟说明了她眼光好,少女心托付给值得的人,总比回过头来深恨自己曾经眼瘸,要好多了。
无限唏嘘,唏嘘中还有一丝不爽。一别经年后重逢,话没说两句,她这边已经吹皱一池春水了,他却仍一副八风不动、长袖善舞的模样,好像根本没认识过她。
真不爽啊......嗯?谁喊她?
越棠抬头,却见宋希仁正注视她,目光清冷皎洁,又似乎微微含笑。她努力学他端起公事公办的架势,“宋大人通晓典仪,拟定的仪程自然无有不妥。我年轻,没经过事,宋大人与长公主定夺便是,我没什么意见。”
宋希仁点点头,“睿王殿下英年不永,陵寝来不及修建,如今暂停灵殡殿,到底不是长久之计。那就依长公主所言,选定五月初三,由王妃扶灵送殿下入钟寿山,于皇寺安置。届时王妃也可去左近查看殿下的陵寝,有何不妥之处,臣会替王妃传令礼部。”
钟寿山距京城百里,三面群山环绕,是钟灵毓秀的风水宝地,历来是国朝天子长眠之地。送睿王最后一程,这是她身为王妃不可推卸的责任,只不过路途不算近,来回少说得十天半月。
越棠这辈子没出过京城,面上端稳答应,心中不免打鼓。
宋希仁恰在此时开口,“臣得陛下信任,觍为吊祭使,此番将与王妃同往。臣一路定会尽力为王妃分忧,王妃不必担心。”
第4章 怀春王妃,您想再续前缘吗?
十六七岁时,越棠曾浅浅地喜欢过他,虽然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也不算什么大事儿。后来她嫁做人妇,前尘旧缘早淡忘了,结果他又蹦出来,奉命陪她去安葬她的夫君......
越棠愣了瞬,从中品出一丝荒谬。
命运的恶趣味,真是令人捉摸不透。
好容易把睿王入皇陵的事项商讨完,已过午时。王府管事见此间见事毕,适时道:“府里已备好午膳,公主殿下与宋大人今日辛苦,请移步偏殿稍歇。”
宋希仁道了谢,却
没答应,“臣还有公务在身,今日就不叨扰王妃了。”
长公主笑道:“宋大人不愿当王妃的座上宾,我却想尝尝王府厨子的手艺。”她神色促狭,朝越棠眨了下眼,“王妃送一送宋大人吧,我就不反客为主了,只在这儿等着用王妃的午膳。”
越棠只好朝宋希仁比比手,“宋大人请。”
单独面对宋希仁,越棠还是忍不住尴尬,双手对插在袖中攥紧,掌心都微微出汗,一边还不得不说些场面话。
“今日劳烦宋大人了,改日府上定有重谢。”
“臣职责所在,不敢担王妃的谢。”宋希仁还是那副不卑不亢的样子,顿了下又说,“臣适才所言,句句发自肺腑——五月初三那日王妃扶灵入钟寿山,往返二百余里,路上难免有不便,臣一路护送,会尽力为王妃解忧,王妃不必与臣客气。”
宋希仁语气诚恳,越棠不由侧目,却见他疏淡的一张脸,眼中毫无情绪。
这姿态,又勾出越棠一丝不悦。
他好端着啊!区区一介翰林知制诰,很了不起吗?当官当得没了人气儿,真没意思。
越棠深深吐纳,出了口浊气,不再搭理宋希仁,端起胸怀走得仪态万千。穿过一道随墙门,视线掠过庭院,忽然“咦”了声。
庭院里栽了两棵连理柏,枝桠虬蟠古朴,是王府古木中的翘楚。这会儿有奴仆正弓着身子,往树干上一瓢瓢洒水,风动间露出半张毅然侧脸,正是早前被她发配去伺候草木的赵铭恩。
没想到这么快就上工了,越棠顿感舒心。
打眼瞧,更是暗暗称奇。在尘泥中打滚的活计,装扮与寻常奴仆还有些区别,腰中一条宽带将松垮的衣袂束起,勾勒出他精壮的轮廓,宽肩窄腰,弓身时那臀腿线条更是叫人叹为观止。
越棠生平头一回仔细端详男人的体格,就这么三两眼功夫,脑海里似有白光嗡嗡一闪,仿佛刹那间打通了三魂七魄,血脉微热,奔涌成一股急流,直往心尖冲撞。
那边赵铭恩似有所感,眸光往越棠处一扫,却很快低下头,有意无意往粗壮的树干后踱步,立刻掩去了影踪。
敏锐如宋希仁,自然察觉了异样,可顺着越棠的视线望过去,什么也没瞧见,再瞟一眼越棠,只见她脸颊上漫出薄薄的红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