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被压缩在方寸之间,叫人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在黎因走神的瞬间,怀里一空,是闵珂把药篮抢了过去。
翻弄着那些输液瓶,闵珂似乎靠这些初步判断了黎因的病症,说:“这些药虽然退烧效果好,但副作用很强,不适合你。”
说罢,闵珂拿着他的药转身上楼。
被留下的两人面面相觑,女人率先跟上,而黎因则是得把自己的药追回来,身体状况太差会影响接下来的行程,他得尽快恢复。
何况,闵珂凭什么管他的事?
输液室很简陋,青色地砖上列着两排铁皮椅,白色水泥墙挨着几张蓝色病床,病人三三两两地分散坐着。
闵珂将手里的输液瓶递给护士,张口前看了黎因一眼,随即换成了图宜语。
看来护士也是图宜族人。
斐达雪山附近多是少族,图宜族是其中一脉。
图宜族的村庄几乎都位于偏僻山林之间,没有本村人的引领,外人难以进入。
这是黎因六年前查的资料,他的记忆力实在不错,现在还能想起些许。
眼见闵珂将药交给护士,黎因不由松了口气。
闵珂跟护士结束对话后,指了指蓝色病床,对黎因说:“坐。”
黎因没动,直到护士端着消毒工具走过来,他才坐到铁皮椅上,配合地伸出手,还冲人笑了笑。
护士手法轻柔快速,没怎么让他痛。她仔细地调整点滴速度,用生涩的普通话问黎因感觉如何。
待确定黎因没有感到任何不适后,护士才转头跟闵珂说话。
他们说了什么,黎因一句没听懂,也没兴趣。
在带着与他同行的女人离开前,闵珂隔着人群看了黎因一眼。
曾经的过往,早已被六年光阴化作不值一提的尘埃。
而那一眼掠过的,不过仅剩的残砖败瓦,满目疮痍。
很默契地,他们谁都没说再见。
黎因仰头看着药水滴落,在输液瓶里漾出波纹,不知看了多久,他突然站起身来。
推着输液架,他跟护士说想去洗手间,实则是烟瘾犯了。
捏着烟盒兜了一圈,黎因才寻到开放式露台。
不少人都在露台抽过烟,角落有零星几个烟头,水泥墙留着熄烟的黑印。
昨夜下了场雨,白石镇像是骤然跌了十度,风灌进领口,冷得刺骨。
隔着弥漫的香烟,黎因发现从二楼露台往下看,能俯瞰卫生院的前院,正好能看到走出诊疗楼的人群。
女人背上甩动着粗黑辫子,藏蓝色的长裙包裹着她高挑的身材,但在闵珂身边,她依然被衬托得很娇小。
刚才在楼梯上没发现,闵珂长高了许多,从少年人的单薄,到如今已然是成熟男人的模样。
女人的声音被风若有似无地传了过来,她的普通话并不标准,带着少族人的特有的韵律。
曾经闵珂也有着同样的口音,那会他只觉得可爱,他还劝闵珂不必较真这件事,大学有那么多好玩的事,何必浪费时间。
而闵珂依然选择花一年时间,彻底地纠正了自己的口音。
直到两人消失在大门的铁栅栏后,黎因才不紧不慢地抽完手里的烟。
他打了个电话给方澜,女孩子独自坐五个小时的车来白石镇,他不放心,让人把车牌号给他,实时行程也发过来,他随时关注。
通话结束,黎因转身推着输液架走回去。
大概是抽烟时不小心跑了针,手背迟来地感到尖锐疼痛。
似皮肤下藏了颗心脏,被针穿刺而过。
有点疼。
***
输液效果不错,下午黎因就退烧了。
他亲自跑了趟自然保护区管理局,野外调研采样都要提前跟自然保护区管理局申请许可。
眼看着行程得往后推一个星期,跟原先订好的向导档期起了冲突,他们必须得换新的向导。
管理局的工作人员留下了黎因的联系方式,说有新的向导会通知他。
好在刚回宾馆,他就接到原先向导的电话。
那位向导答应过如果有合适人选,会推荐给黎因。
他们运气不错,正好有位雪山向导有空。
新向导经验丰富,全国各地的雪山,他基本都带过队,亦是当初开辟斐达雪山新路线的成员之一。
向导表示已将黎因联系方式推送过去,让他们和新向导自行交接。
黎因再三感谢后挂了电话。
解决掉心头大事,才发觉退烧后出了不少汗,身上十分黏腻,他将手机搁在床头柜,进浴室洗澡。
等完事出来,就见手机上多了条短信。
短信是新向导发来的:「我是张哥介绍的向导。」
黎因:「你好,我叫黎因。不知道张哥有没有把资料发给你?如果没有的话,方便加个微信,我给你传过去吗?」
向导:「能面谈吗?」
黎因:「可以的,你看什么时间合适?」
「你住哪?」
黎因愣了一下。
向导可能也觉得冒犯,随即发来一个地址:「在这聊吧,六点钟见。」
那是家特色菜馆,离宾馆一公里。
正好黎因饿了,时间上也适合散步过去。
白石镇不大,娱乐设施不多,街上店铺大多是一些川菜馆子或是小卖部。
路上的树也不如城市生得齐整,不但长得歪七扭八,枝干还桀骜地拦到路上,被过往的车辆撞得啪啪作响。
黎因路过一个摊贩,摊位上摆着排用黑色网兜裹住的水果,旁边立着一张纸牌,写着“黑梨”。
他好奇地买了一个,让老板给他削皮切好,花了十八块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