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树上正好有滴水珠落下,打在黎因眼睑上,叫他下意识闭眼,脚步微顿。
再睁眼时,闵珂已朝他走来。
对方好像生来就该在山林间,于光影中穿梭。他的衬衣被雨水打湿,沾上叶与花。
闵珂既没自我介绍,也无停下脚步。
离黎因一步之遥,在近得暧昧的距离中,他驻足一瞬,错身而过。
浅淡微苦的香气,掠过黎因鼻尖。
肩膀处红色花朵被闵柯摘下,随手一抛,落进黎因透明雨伞里。
“不走吗?李学长。”
闵珂的发音有点奇特,将黎喊成了李。
黎因没去纠正,而是笑着跟上了闵珂的脚步:“来了。”
那是他与闵珂的初次相见。
有些记忆经过岁月加持,不仅未见褪色,反而愈发惊艳,像光影朦胧的电影。
他试图将记忆打包塞进废纸篓,可惜人脑不是电脑,没有一键清空功能。
想忘,都忘不掉。
***
方澜是晚上八点到的白石镇,她是个短发姑娘,身高一米七三,平日里爱好健身攀岩,体力相当不错。
要不然这次雪山野采的行程,光是高海拔加背仪器,换个体力不好的都够呛。
等放好行李,两人就近找了家火锅店吃饭。
隔着热气腾腾的铜锅,方澜烫着牦牛肉:“师兄,咱们接下来两天做什么?”
黎因夹了点素菜往清汤锅放,见完闵珂回来,他就没吃过东西,胃里那薄薄的两片梨,早消化完了。
从前黎因输液后的副作用就比普通人大,上吐下泻也是有的。
现在仅仅只是胃疼,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他喝了口温水:“可以先去白石镇周边,初步了解一下当地生态,说不准还能发现新种。”
植物世界远比人类想象得要大很多,发现新种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方澜知道黎因在大三时就发现了鳞毛蕨属的新种,经由导师同意后,亲自给新种命名。
植物叫什么都不稀奇,有叫水母雪兔子,有叫羊乳,还有叫鸡腿的,动物那边甚至有人用明星名字命名。
而黎因将自己第一次发现的新种命名为,Dryopteris tulokei li,2018 。
li是命名人的姓氏,Dryopteris是植物属类。
至于种加词tulokei——荼罗珂的意义,师兄从未解释过,至今也没有答案。
不过后来师兄再发现新种,便一律交给导师命名了,就像对命名失去了所有兴趣。
吃过饭后,黎因带着方澜在街上走了许久,才找到一家小商超,买了张电热毯。
黎因:“这边晚上很冷,有电热毯会睡得舒服一些。”
方澜问:“只买一张吗?你不用?”
黎因慈爱地望着她,就像看一个傻瓜:“在你心中,我这么舍己为人?虽然我很感动,不过你放心,我从不亏待自己,早买好了。还有电热毯钱记得转我,一共49.8。”
因为感冒的缘故,他不太有精神,脸上恹恹的,那双眼倒是很水润,叫方澜不敢多看。
“师妹你可不能感冒,要是你也感冒了,温湿度计和保温箱怎么办?”黎因继续说。
温湿度计和保温箱是仪器中最沉的两件。
方澜没忍住翻了个白眼,师兄这张嘴,总是在她感动时破坏气氛。
她考研时就听说过,有个叫黎因的师兄非常帅,追求者前赴后继。
可惜师兄一心学业,无心情爱,不知叫多少人心碎。
真正接触下来,又觉得师兄这样毒舌,谈不上恋爱也正常。
不过从专业的角度出发,黎因绝对是位神仙组长。
如果她是野采负责人,临出发前小组成员集体出事,她肯定要在机场大骂,在群里发狂。
但师兄一直情绪稳定,跟管理局交接,和新向导碰面,还要安抚组员情绪。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届时他肯定会背最重的仪器,干最累的活。
在正事上,黎因向来靠谱妥帖。
想到这,方澜不由问道:“找到新向导了吗?”
师兄虽然仍旧在笑,眉眼却有些倦怠。
“放心,已经找到了。”
***
次日,方澜就见到了他们的新向导。
对方开了辆又脏又破的皮卡,车轮和车身上沾满了厚重的泥浆,瞧着从刚从山沟的泥地里趟出来。
向导下车时用力关上门,方澜能清晰地看到那扬起来的尘土,堪比北市的雾霾。
等向导从驾驶座的方向绕到他们面前,方澜双眼圆睁。
感觉就像从烂糟糟一堆泥里,突然钻出了一棵顶顶漂亮的树。
少族都这么帅吗?
新向导长得很高,比黎师兄还高,跟她说话时低垂着眼。对初次见面的人,冷漠且吝于笑意:“你好,我叫闵珂。”
声音低沉沙哑,好听是好听,就是有点太冷淡。
冷淡的向导单手接过方澜背的仪器箱,轻松放进后备箱里。
向导穿得很少,只穿了件黑色高领毛衣,越发显得肩宽腰窄,肌肉轮廓清晰分明,让方澜忍不住看了又看。
等向导上了车,方澜才小声道:“帅是很帅,但不冷吗?”
黎因:“神经元对温度感受彻底断联的经典案例,他的下丘脑已经决定冷是一种幻觉。”
方澜差点噎住:“他得罪你了吗?”
黎因笑得和善:“没有哦。”
一行人上了车,黎因没坐副驾,而是跟方澜坐在一排。
两个人一直聊天,大多是学业上的事情,涉及不少专业术语。
而向导则专心开车,没有搭话的意思。
中途方澜收到了另一个小组成员林知宵的信息,对方给她拍了张因为过敏而肿胀的脸,方澜觉得很好笑,挪到黎因旁边,将手机递给他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