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立刻低下头,不敢再看对方。
“我应该说过,不要那么急躁。”
“暂时避战只是一种战术——它不是退让,是以进为退。”
“更何况……我们有的是时间。而那群人类——”
“如果我猜得没错,他们现在……比任何一只黑暗生物都期盼僵持结束。”
莫里斯缓缓踱步,从云海书架上摸下一颗紫色的宝石,确定内容为历史上几场有关“围困”的资料后,将它随意地丢至跪倒的安迪面前。
“就像缺乏粮食的城池再怎么坚固,其守城主将最终也会为了城内的子民打开城门,献出自己的头颅。”
“您是说……投降?”
安迪眸色微暗,心中已有些许猜想,但还是装作不懂的样子,继续开口:
“可我担心……那个叫海瑟薇的女孩不会做出这样的事。她的那些族人更不会。”
“人类就是这样讨厌。明明弱得要死,却十分愚蠢,不懂变通,就像背着房子到处乱走的寄居蟹一样。”
恶魔神色没什么变化,只是转过身,轻轻抚过神座扶手。
“她确实不会。”
“但……”
他这句语气上扬,似乎带了些笑意:
“他会。”
金色的人鱼瞳孔再次猛缩,尖利的鳞爪将自己的爪心抓出丝丝血痕。
又是……莫里森吗?
当初他将他贯穿心脏,摔下结界,却能大难不死,如今甚至和光明天使混在一起——简直是黑暗生物中的叛徒,耻辱。
可即使是这样,为什么父亲谈起他时,还总带在欣慰的笑意?
明明他早已带兵反抗,多次表现对父亲的杀意!
金色人鱼金色的竖瞳中燃起熊熊嫉妒之火——凭什么父亲眼中只有他那个混账哥哥?就因为他是女王之子,血脉比他更加高贵?
时至今日,父亲竟然还想着等他回归?
明明在他看来,这根本不可能实现。
人鱼尖尖的指甲没入鳞爪更深。一时间,他甚至忘记了疼痛,忘记了自己还身处那只俯瞰一切的恶魔面前。
“怎么了,安迪?”恶魔语气冷冷,听起来不太高兴,“你哥哥回归我们,你有什么不满么?”
“没有,没有,当然没有!”
安迪连忙松开鳞爪,咧开嘴角,抬头露出恭维的笑意:
“父亲的麾下能再添一方势力,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有所不满?”
恶魔盯着安迪,面无表情,不知在想什么。良久,他才点点头:
“下去吧。”
“是,父亲。”
安迪缓缓起身,慢慢退出神殿。他的背上早已发了一层冷汗——每当那只恶魔沉默不语时,他总要受这份煎熬。
但这一次,他却无法苟同恶魔的决策。
他与莫里森相处的时间并不比父亲短:对方对待弱小生灵的态度总是那样温柔,他会带着笑,如一位善良的神父般,和那些小小的生灵打成一片。
可只有他知道,哥哥与普通黑暗生物并没有什么不同。他表面上风光霁月温柔无限,实际上也会对那些可爱的小东西产生口腹之欲,会几近失神,会吞咽口水。
可每一次,他却都成功忍耐下来,克制下来,并继续与那些弱小的生灵和平共处,一片祥和。
在安迪看来,这简直是……
虚伪中的虚伪。
尤其是对方竟在他落难时对他伸出援助之手,这是什么意思?意思是他和那些愚蠢的、弱小的光明生灵没什么区别吗?
安迪感到愤怒。他感觉受到了羞辱。
他想叫对方的矜持掉落,想看到那些小生物惊慌逃跑,想看到女王之子最终只能孓然一身,如他们一样。
只是……他努力了很久,都没有成功。
反倒是让莫里森身边那只讨厌的血族起了疑心,对方直截了当地要求莫里森把他丢出去喂鲨鱼。
直到那次千载难逢的机会——
只是他没想到,对方就算坠入结界,也能侥幸苟活至今。
安迪咬了咬指甲,目光扫过漫天划过的金色箭矢,又瞥见一头正在躲避箭矢的兽族血亲。
忽然地,生出一个想法。
他来到云海间,伏身贴在云上,向下窥探,将女孩箭矢的轨迹尽收眼底。
然后,提前预判,估算了对方下一支箭矢的出现的位置,微微偏移,站了上去。
嗖——!
安迪还未来得及犹豫,金色的箭矢便擦着他的心脏飞来。他立马稍稍侧身,让那只箭矢仅仅擦过他的胳膊,擦破一点点皮。
但仅仅如此,刺骨的灼痛还是瞬间席卷了安迪全身。他捂着胳膊,疼得匍匐倒地,龇牙咧嘴。
“安迪!”
那只绿皮蜥蜴兽人一路向前,果然发现了受伤倒地的他。兽人笨拙地将他扶起,又掏出些许草药和发黄的绷带,为他止血。
“你受伤了!”
安迪缓缓摇头,模仿着兄长当年让同伴放心的语气:“我不要紧。”
“胡说!你的伤口都起泡了!都怪那可恶的天使!”
绿皮蜥蜴暴跳如雷,抄起手中的长枪魔杖,似乎转身就要下去和天使决一死战。
“别……”安迪扯住对方的披风,故意有气无力,“很危险。何况父亲还有任务交于我。我现在深受重伤,恐怕是无法向大家传信了。”
“嗨,就这点小事呀。简单!”蜥蜴人接过安迪手中的卷轴看了一眼,“唔,‘传我命令,全员出击,迎战天使’?太好了!父亲终于想通了,兄弟们可以大干一场!”
“是吗?”安迪故意惊讶张嘴,“我也不知道卷轴的内容是什么。毕竟……你知道的,我向来不受父亲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