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人们折腾着食盒,拿出了好些吃食:精巧的水晶虾饺,桂花酥酪,红油青笋,樱桃肉,焖鱼翅,菌菇小炒,燕窝羹……江映华冷眼瞧着,自己的那点儿喜好都被人当成了拿捏的手段。难为这人还记得,菜色当真备到了江映华的心坎里。只眼下,她入目的,尽皆是一盘盘的讽刺。
太后瞧着她木讷的不言语,也不动筷,便从宫人手中接过食箸,夹了个虾饺放在碗碟中,端着递了过来,柔声道:“尝尝?母亲多年未做了,也不知还是不是从前的口味。”
闻言,江映华紧抿着的嘴角控制不住的发颤,太后亲手下厨了?瞧着碗碟中晶莹剔透的小饺子,江映华的视线渐渐模糊。她到底是抑制不住的,潜意识里总还期盼着母亲的垂爱,可这份示好未免太过功利,也太迟了些。
不愿被人瞧见她的失态,她倏的站起身来,快步离开了床榻,站在紧闭的窗前缓了好久,将呼之欲出的眼泪憋了回去,方道:“太后既病着,还是顾好圣体为要。您来此不若有话直言,臣听着就是。”
太后眼底略有须臾的失落神色,却转瞬恢复如初。她放下碗碟,亦站起身来,望着江映华的背影,幽幽道:“华儿,任性要有限度。你的身份如此,凡事都不该胡来。闹够了就过来坐下,身子养好才是最紧要的。”
良久的静默后,江映华回过身来,低眉颔首的躬身一礼,“太后若无吩咐,请您回宫。”
话说到这份上,太后强撑的柔和便尽数溃散。她面露不悦,挥手遣散了宫人,偌大的殿内只剩母女二人后,太后冷声命令:“过来坐下!莫让吾重复!”
江映华苦笑一声,温情戏码算是结束了,亦清冷回应:“太后这是动怒了?为了臣不值当的。臣已然被圈禁在此,您还有何不满意的?”
一口一个太后,直戳老母亲的肺管子。太后负手立在桌旁,强压着怒火,斥责道:“江映华,别太放肆。你御前拔刀,依律足以就地格杀。吾和皇帝纵着你,非是让你惹是生非的,你最好摆正自己的位置。再敢胡来,休怪吾不念情分!”
“不念情分?如此说来,臣该叩谢太后与陛下宽慈,饶臣性命,感激涕零,再立誓为您肝脑涂地,效犬马劳了?您不若直接让陛下治我个乱臣贼子的罪,一刀杀了干净!”江映华被太后的言语激得血脉喷张,呼吸急促,脸颊憋得通红一片。
“孽障!越活越浑,十月怀胎给你的性命,是让你用来威胁君亲的,嗯?为了个下臣要死要活,诗书道理都白学了!”太后愤而拍案,震得桌上的碗碟一阵嗡鸣。
“您休要拿颜皖知说事,您和陛下缘何关我,你们比我清楚!
冠冕堂皇的谎话说多了,你们还分得清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吗?您何止是给了我性命,我这一生都让您包办了去,大大小小的安排从来不会顾及我的感受。我就是个牵线傀儡,与其任由摆布,毫无自由的苟活,倒不如疯一次,好歹掌控了自己。”
江映华一个箭步上前,捡起被振落在地的碎瓷片,干脆抵在了自己的脖子间。
太后算是领教了江映华的疯癫,也设身处地的感受了那日陛下的窘迫与慌乱。这人当真是失了心智,动辄要死要活,落在太后眼里,便是恃宠而骄的撒泼犯浑耍无赖。
太后气得拂袖而去,谅人不会当真想不开抹了脖子。她行至殿外,方沉声说出殿内情形,命殿外侍卫悄声入内,夺下江映华手中的利刃。
果不其然,见人离去,江映华无力的瘫坐在地,双臂垂落,撑在地上,又不争气的呜咽起来。侍卫们在外间看着,找准时机便扑过去抢,慌乱中,江映华被瓷片划伤了手掌,好在没有大碍。
太后去而复返,对着涌入殿内的满屋子随侍道:“将殿内一应锋利的锐物都清退,棱角包裹仔细。尔等自今日起,寸步不离守着她。昭王有半分闪失,尔等的命不必留了。她若敢胡闹,绝食就给她灌下去,撒泼就给她捆起来,都听清了?”
殿内乌泱泱的随侍俯身跪地,低声称喏。太后走近被侍卫钳制着的江映华,冷声道:“好自为之,静心悔过。”说罢,丢下失望的眼神便扬长而去。
江映华忤逆太后的事自然逃不过陛下的耳目,陛下听闻始末,亦焦头烂额。太后的脾气与她如出一辙,眼下她二人见不如不见,免得局势一发不可收拾。江映华被困在深宫多时,东海使臣数次请见昭王,都被陛下驳了去,对外只说江映华病体未愈,安心静养才能在三月初三那日,顺利与世子完婚。
二月廿十大朝会上,礼部宣读了陛下批复的昭王婚仪。令众人深感意外的是,昭王的婚礼典仪非是在王府筹办,反定在了太章宫的泰和殿。
泰和殿乃是先帝和太后成婚大典的宫殿,亦是当年先太子纳太子妃的成婚之处。散朝后,一应文臣交头接耳的揣测,不知陛下此举,到底有何深意。
三月初三的正午,两月未曾谋面的陛下驾临广元殿。踏入殿内便瞧见了形销骨立,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的呆坐殿内的江映华。她当真是无所顾忌,即便听得见通传,也未曾挪动身子和视线分毫,整个人宛若丢了魂儿。
陛下身后的宫人端了大婚的吉服头面上前,陛下柔声道:“华儿,前些时日婚仪的事已命人知会了你。今儿是正日子,随人更衣去吧。一生只此一次的大婚,打起精神来。”
江映华恍若未闻,目光呆愣,双眼无神,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