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早殁,二哥病逝,如今江映华也就只有这一位兄长了。
八月十五这日,在府中躲懒将近小半月的江映华终于现身,一大清早便入了宫。
本着欢度佳节的宗旨,江映华先往太后处问安,屁股还没将板凳捂热,人就被陛下唤了过去。
她踏入承明殿之时,陛下和颜皖知正在看着一份八百里加急的线报,面色凝重。
“臣参见……”江映华刚要见礼,陛下挥了挥手,“免了。你看看这个。”转手将线报递给了江映华。
原来,竟是北境两个州府,因为今岁春旱夏涝,滋生了些许流民,在山匪的教唆下,混成了一股流寇。他们兴风作浪,竟敢打着今上以女子为帝,违逆天道,故而顺应天意,讨伐女贼,自立为王的旗号,揭竿而起,扰民生息。
这等刁民唯恐天下不乱,也是见识短浅,不知海深几许。只是这起兵的由头,让人甚是恼火。
江映华冷笑一声,“陛下,不过是一股流寇,既敢口出狂言,让臣去会会如何?臣在他们眼中,该不过是个黄毛丫头,若大败他们,岂非百姓称道的一件趣事?”
陛下的脸上分明是一股子正合我意的表情,但她还是思虑了片刻:“稳妥起见,朕已命探子再报,如无差错,便由你发兵征讨。”
“谢陛下。”江映华难掩激动,连日的挫败令她身心俱疲,在府中反思许久,也不如亲自历练一次来的畅快。
“华儿留下替了颜卿的差事,皖知,今日准你回府休沐,退下吧。”陛下看着颜皖知,语气十分柔和的吩咐。
颜皖知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喜出望外,拱手退出去之前,还不忘说上两句甚合时宜的漂亮话。
江映华在旁看着,深觉奇怪,这榆木脑袋几时开了窍,嘴巴都变甜了。
颜皖知方踏出殿门,陛下在御座上幽幽开口:“这些时日忙了些什么?有何进益?”
江映华将手指缩在宽大的衣袖内,不安的搅动着。
从小到大,她最怕的就是陛下的这句盘问。从前用在功课上,眼下用在朝事上,真是放之四海皆准,没有半分维和。
“臣,臣读书、自省、还有…嗯,”江映华支支吾吾的应承着。
“够了。今日过节,懒得同你计较。若真领兵剿匪,你有几成胜算?朕这里有现成的旧事,你过来给朕讲讲,你要如何用兵?”陛下自座位上起身,拉着江映华往沙盘处走。与其扯些嘴上功夫,不如亲自考问一番。
突如其来的考校,令江映华脑子里那一丝过节的痛快劲儿一扫而光,转而冥思苦想的应付起排兵布阵的难题来。
陛下脑子里的考题无数,毕竟整个大楚实录都在她的脑海里刻着。一桩桩难题抛出来,陛下十分严肃的等待着江映华的答案。
说到底,她一直拿眼前人当个孩子,下意识地想要把她护在京中,留在自己的羽翼下,奈何时势不由人。
转眼已至晌午,江映华的肚子咕咕叫着,似乎是在抗议陛下盘问不止的暴行。
她的里衣早已被紧张的汗水浸透,神经紧绷,甚是疲累。
陛下实在是个极难应对的老夫子,寻常先生是满意是恼火,一般都会自然流露。而这位,自始至终都是面无表情,不动声色。这大半日下来,江映华一点儿都摸不准,长姐到底是满意自己的答复,还是在压着火气。
直到宫人匆匆入内,前来通传说,永王及其家眷入宫来了,正候在殿外,求见陛下。
陛下闻言,转头瞥了一眼江映华,“今日姑且饶了你,出来随朕见见老五吧。”
“是,谢长姐。”江映华紧绷的小脸上,扭曲的五官立刻融化开来,跟在陛下身后乖觉的站着,眼巴巴的往殿门的方向观瞧。
永王江宁溯带着王妃和三个孩子入了大殿,大礼参拜,问安称贺后,方起身落座。循着家礼的规矩,江映华近前两步,朝着兄嫂长揖一礼,十分俏皮的唤道:“三哥,嫂嫂安好。”
那三个小宝贝随即奶声奶气的唤着:“小姑姑千秋金安。”
江映华揉揉这个的脑袋,捏捏那个的脸蛋,甚是满足的回了句:“真乖。晚些宴席记得来找姑姑要红包。”
永王在一旁,与陛下调侃道:“华儿还是这般,都当了领兵亲王,仍像个长不大的孩子。”
陛下坐在上首,眸色淡淡,语气尚算柔和:“嗯,皇考惯的她。”
江映华闻言瘪了瘪嘴,白了永王一眼,“怎得,三哥西疆的沙子吃多了,回来就呛人?”
永王还未说话,陛下厉声斥道:“放肆!滚出去,朕与你三哥有话说。”
江映华陡然反应过来,方才那话不合时宜,西疆乃是陛下亲改的封地,无论如何江映华也不该拿此事调侃。
她问心有愧,老老实实的俯身一礼,灰溜溜的退了出去。走到殿外,她恨不得给自己两个耳光,这个嘴巴,还是不够谨慎。
不过,三哥借着中秋团圆的由头,陛下就真的准了这人带了一家人回京来,江映华还是有些意外的。毕竟国朝规矩,镇守边疆的亲王轻易不得回京,即便家眷年年归来,王爷本人也很难回京。
许是三哥母妃还在的缘故吧,江映华心下如此想着。
被陛下赶了出来,江映华混迹到太后宫中讨了一顿午膳,继而便窝在那里,再不肯回承明殿。直到晚间宫宴,她才随着太后一道,出现在众人眼前。
宴席间,江映华着人换下了甘甜红润的葡萄美酒,自顾自饮着苦涩的茶汤。
永王自是清楚,这个妹妹多少是半个酒鬼转世,自十岁起便酒壶不离身,皇考病重以后,她更是酒气漫天,就没散去过。今日的酒,是他特意自西域带来,孰料这小妹一口不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