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映华闻言也没多问,待更衣停当便随人出了府。半路上,那老公公出言提醒:“殿下,老奴来时,陛下特意嘱咐,要您入殿后审慎行事,三思再言。”
江映华微微颔首,算是回应。心里暗忖,真让颜皖知说着了,今日准没好事。
江映华入崇政殿之时,朝议如火如荼,她悄悄从侧门入内,并不曾出言惊扰。许久不曾来这座大殿,江映华忽而生出恍如隔世之感,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奏议,渐渐泛起了困倦,直到——
“…昭王平叛一役,一意孤行,纸上谈兵,致使乔安将军马革裹尸;
归京幽禁一年再往振威军,下属僚佐皆言其性情阴晴无定,喜怒无常;另闻当地百姓所传,其在北境私建官邸,豪奢远胜京中府第,生活奢靡无度,不体国难不忧社稷;
昭王亦曾勾连朝臣,意图玷污小女名节,此人言行若此,怎堪亲王一爵,实乃德不配位。”
江映华站在一旁颇为认真的听着这位酸腐的姑丈参劾自己的奏本,眸色晦暗,却隐藏着些许得意。
听人闭了嘴,她才悠哉游哉的晃悠到大殿中央,在楼御史身前半步的位置顿住脚步,垂着视线扫了他一眼,冷声道:
“楼公和诸位台谏当真辛苦,数年罪状换一本奏参,也不过是看不惯我顶着个亲王爵位。怎就没寻些杀人放火的勾当出来,也好让臣工瞧个热闹。”
话音方落,上首一道凌厉的嗓音传来:“江映华,朝堂肃穆,不得放肆。”
江映华仿若未闻,狠厉的神色一闪而过:“只是吾素来敬佩楼公一丝不苟,更是爱护名节胜过性命,不知您今日怎得肯拿令爱声名说事,奏表中多了些“传闻”“意图”“听说”等字眼来,这般作风当真与您平日严谨大相径庭。”
一语落,楼御史惊得额间渗出细密的汗珠来,连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江映华不傻,能让此人跳脚,这般构陷捏造,定是有人要挟了他,以软肋性命相逼,不得已而为之。此人在朝中,算是正派的规矩官,也是她的姑丈,江映华不想伤他。今日一闹,如此也好,正合了江映华的心意。
思及此,江映华移开了凝视着楼御史的视线,转身倏的跪在地上,朗声道:
“陛下,楼大夫所言罪状句句属实。臣言行有失,私德不修,愧对宗亲,自请革爵。然臣念禁军忠魂无数,亦心有愧疚,恳请陛下恩准,允臣戍卫北疆,以此身性命,偿无知之过。”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
这小殿下方才的两句话,明眼人都听得出来,楼御史是不得已而为之。怎得眼见就要把自己摘干净了,又突然认下了所有罪状?
龙椅上的陛下,本还有些欣慰,这人今日尚算懂事,也不枉她遣人传话嘱咐。哪知下一瞬脱口而出的话,叫她心中一颤,犀利的眸光巴不得钉死在江映华俯下的脊背上,暗骂此人混账透顶。
良久,上首幽冷的声音传来,“你既认罪,交出罪证来。”
此刻,轮到江映华哑口无言了,本就是捏造编排,半真半假,上哪儿去寻罪证给她?
朝臣本有人想出来为江映华求情,毕竟朝会之上,一众文臣武将,多多少少有几个受过恩惠,或是和她牵扯颇深的,诸如眼下心急如焚的颜皖知。
不过听了陛下的话,这些人也都老实了,心下了然,陛下并无意简单定罪结案。
毕竟公务繁杂,以往陛下哪有闲心,人自己个都主动认罪了,还急着赶着问证据的呢?
江映华伏在地上,绞尽脑汁想着对策,若是一句话回不出来,这大殿上胡言,欺君之罪也是逃不掉的。
“臣,时隔日久,臣交不出罪状,但臣可以写一份供状,交有司核验。”
这认罪态度和配合的态度当真极好,若是不谙内情的人瞧了,还得以为认罪有赏金拿呢。
此刻的大殿上就已经有好些年轻的小官满脸狐疑,看不懂江映华葫芦里卖得什么怪药了。
“来人,带昭王入宣华殿幽禁,着殿前司审理,供状交朕亲验。”陛下语调清冷的吩咐,随即便有护卫入殿来。
宣华殿荒置多年,于冷宫无异。殿前司更是令朝臣闻风丧胆的存在,如此安排,暗中做局的人便甚是满意,当自己奸计得逞。
只是江映华听得明白,不移送宗正寺,反羁押深宫,这般处置,散朝后陛下定饶不了她。
殿前司只是个唬人的幌子罢了。
果不其然,殿前司只关不审,连纸笔都不给,叫她如何写罪状?
入夜更深,江映华已然倚着大殿内的柱子昏昏欲睡,陛下才悠悠前来。一入殿内,便命内侍呈上一份备好的供状交于江映华面前,冷声命令:“画押。”
江映华接过,粗粗扫了一眼,这“供状”模仿自己的笔体当真是模仿的极好,除了日日和自己打交道,天天看自己文书的颜皖知,怕是找不出第二个合适的人选了。只是这通篇下来,非是认罪,却是反水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一点儿错处也无。
这就不对了,这样怎能顺了朝中那些混账的心意呢?
江映华并不想洗脱这些烂事,是以大着胆子保持沉默不动,将手收在袖子间紧紧握着。
“不签?你想清楚,是领欺君一条罪,还是再加一条抗旨不遵?”陛下冷眼观瞧,不急不恼,似有许多时间和她耗着。
江映华清楚,走到这一步,左右都捞不到好,但陛下也不可能真的拿国法取了她的脑袋,无非就是吓唬人的把戏。索性,固执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