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此思忖,颜皖知微微闭了眼睛,朦胧的水雾席卷,羽睫上染了些许晶莹。
“颜卿还有心思多愁善感?”忽而上首传来幽幽阴寒的嗓音,颜皖知下意识地抬眸,对上了陛下一双幽深如古井一般的眸光。
她霎时间便闪躲开来,低垂着头不敢出一言。
“颜卿可是替她遮掩了什么?想清楚再说。”陛下就那么负手立在廊下,语气平平,不辨喜怒。
颜皖知对这没来由的问题深感疑惑,她实在揣测不出陛下缘何有此一问。江映华在北境尚且算是中规中矩,她也没有瞒下什么要事的必要。难不成江映华发疯到当着陛下的面儿做了咬人的兔子?
“臣不敢欺瞒陛下。”思量须臾,颜皖知俯身叩首道。
“那就是你根本没得了她的信任,你让朕好生失望。”陛下抬脚近前,微微俯下身子,压低了嗓音说道。
颜皖知不知此话从何说起,江映华防着她防的正大光明,从不避讳;江映华待她亲近,要她日日相佐也是人所共知;若硬要说还有什么是她不知的,江映华的寝殿她去不得,江映华的心门也唯有她自己想开才成。
如此,在摸不清陛下用意的时候,颜皖知只得默然不语。
陛下见激将无用,便只得冷声提点道:“你可知,她记恨朕入骨,敢去端毒酒入腹?”
颜皖知闻言,伏在地上的身子一震,埋于臂间的面容早已大惊失色。
她知晓江映华最近有些消沉低落,却从未料想她心底因着失望会生出如此偏激的想法来。而最令她惧怕惶恐的,不是江映华的大胆,而是陛下竟然动了以鸩酒试探人心的手段。
这姐妹二人,都是疯魔的不成?
小小矛盾,三言两语,劝解一二便解开了。如此,这不是火上浇油?
一个十九岁的姑娘罢了,有些任性叛逆,也是在所难免,陛下何必如此,枉费自己一番惦念,将人越推越远。忽而,她明白了江映华的愁苦与别扭产生的根源,这样的亲情关照,太压抑太霸道。
“你是哑巴的?”陛下十分不满一言不发的颜皖知,陡然抬高了音量。
颜皖知回过神来,“臣失职,陛下息怒。”
“的确失职。昭王暂且不会离京,至于你,去把背后生事之人揪出来。”陛下把人从地上薅起来,正色吩咐。
颜皖知战战兢兢的回道:“臣遵旨。”
“滚去翰林院,别在这碍眼。”陛下撂下话儿,便拂袖入了大殿。
颜皖知如释重负,方才陛下之语,便还是护着江映华,想来那人的处境不算糟。
颜皖知暗暗给自己打气,定要尽快揪出生事的人,好恢复江映华的声名。如此江映华背负了一年多的罪责,或许也能借机除去,姐妹之间的嫌隙,便能消了。
三日后,太后宫中偏殿。
江映华半睡半醒的窝在柔软的床榻上,此番伤得不轻,高烧断断续续的持续了许久。整日昏昏沉沉的,只能趴在床上,连动的力气都没有。
好在宫人识相,也不敢招惹她,而太后近来精力不济,好似病了,加之前几日的别扭,根本无暇理会她。
如此落得安闲本也不错,偏生陛下休沐,得了空闲,探望过太后,便来寻她。
江映华的傲气被她打散了,但别扭劲过不去,听了外间宫人的动静,便阖眸假寐,左右她也下不去床,挑不出错处来。
青天白日的,宫人通传的嗓门不低,陛下自是知晓她装睡。见人不动弹,便屏退了宫人,立在床前直接开门见山:“一边自顾自说着不在乎功名利禄,大殿之上又不忘维护自己的颜面,将楼公贬损一通。你这自欺欺人,罔顾大局的恶习是愈发没边了。”
江映华像鸵鸟一般,将自己的脑袋埋进臂弯里,身子朝着床榻里侧缩了缩,巴不得整个人裹进锦被,让人找不见才好。
那日听着姑丈的构陷,江映华心下格外委屈。
尤其是提及乔安的离世,她的心仿佛有万箭穿过一般的痛。虽说她不愁衣食用度,即便没了爵位荣宠,凭她的出身也可自在安稳,她的确可视金钱荣华如粪土。
可她放不下自己呕心沥血的征战,留下的却只有朝臣的误会与谩骂。而这一切功绩的抹杀,都源于眼前这个说一不二的帝王。
“朕无意和你耗,七日后午时,皇城正南门城楼上,朕等着你。”陛下放下话便抬脚离去。不动声色的江映华委实可气,她怕自己控制不住,再激起怒火,也只得尽快离开。
七日光阴说长不长,苟于床榻养伤便觉得时光飞逝。被困深宫,宫人嘴巴严实,外间的事她一无所知。是以她也只能拖着半伤不好的身子,一瘸一拐的,按照那人吩咐,登上了皇城城楼。
城楼最高处,陛下已然坐在案后等她。
她走近之前,抬眼扫了一眼城楼下方,黑压压的一片,聚集了许多人。
定睛一看,中间空场处乃是刑场所在,那里有几个朱紫色官袍的人,有将刑场围拢的水泄不通的衙役,还有插着法标留待斩首的数名死囚和刽子手。
离得太近了,江映华稍一打量,便认出了其中为首的那人,乃是自立谋反的云安王,她们唯一的舅舅。刹那间,江映华似乎明白了江镜澈缘何命她来此,只觉脚底灌了铅,沉重的抬不起来,也不愿再近前一步。
“华儿,过来。”此时,几步开外的陛下幽幽开口唤她,声音清冷,毫无波澜。
如此形势下,江映华很怂,挪着步子一瘸一拐缓缓近前,俯身便要行礼。